纳吉便已是到了小定的时候,头一天薛太太带着宝钗仔细预备了两只通体纯白的漂亮大肥鹅,又有陈年好酒两坛,自家酒楼里上好的点心两匣子,全套金首饰两种花样各一套,彩绸四匹,礼饼四包,上好香烛四对,并杀好并收拾干净的猪羊各两腔。薛家叫大管家换了吉庆衣服陪薛蟠压着一路浩浩荡荡从城东走到城西。晌午前带了杨家回礼往回赶,一进门儿薛太太便一叠声儿叫把儿媳妇的针凿女红拿出来摆上给各家亲戚女眷看,王夫人匆匆看了两眼说了声好便去旁边坐着,还是王子腾夫人笑嘻嘻搭着台子把这一出儿唱完。这杨家回的小定礼里头除了按例把送去东西分回来的,便是杨氏女自己做的几样精巧点心,另有些打得极细致匀净的绦子,还有帕子、抹额并荷包之类小巧物件儿。夫人们见惯下面绣娘进上的好东西,只略夸一夸倒也罢了,闺中女孩子平日就以针凿女红打发时间,见了这些少不得要凑在一起品评一番。若论针脚技法,大家谁也不好说就好到哪里去,无非立意和配色而已。这个说它绘图高下有致,那个说它君臣得当,又有说心思灵巧的,林林总总多是好话。
宝钗在下面忙着关照各家来的年轻姑娘,见了迎春问了又问,听说她定的人家赶着要人年前过门,心里存了个数儿这才又转身招呼其他女孩儿。一面怕惜春年纪小腼腆不好意思吃东西,一面又怕湘云莽起来一下子吃多积住食。又有王家来的新见面的表姐妹并史家湘云两个堂姐妹,另还有黛玉坐在薛太太下手,宝钗且担心她不当心吃了不受用的,一时间竟忙的脚打后脑勺。贾家女孩子与她相熟,探春见了偷偷看王夫人没过来的意思,忙帮着宝钗招呼几声,方才支应过来,后面又是各家夫人一通乱夸,直把薛太太逗得合不拢嘴。
薛蟠在外院待客,老亲家里面嫡支的子弟们颇来了几个,好歹团团围了一桌儿。原本他还惦记着之前救过他的恩公沈玉闹着要给人下帖子,后来还是宝钗劝道:“不是不报答人家,只你放小定的席,家里亲戚都是勋贵,中间坐个锦衣卫的同知,两边都吃不好,说不得还惹得旁人心头不快,何必呢?”这才算是拦了下来,只得另日单独再请。席间宝玉巴巴跟着王夫人过来,原本想去内宅席上坐呢,叫几个勋贵家里相熟的拉住了才不得衬意。因是正经小定的席,外院服侍的都是些干净小厮,旁人还好,只王家王仁和贾家贾琏浑身上下跟蚂蚁爬似的难受,然上座坐了王子腾并林如海两个长辈,不敢造次只得抓耳挠腮吃一口好半天才咽下去。
王子腾甚是得意,席间拉了陪客的万先生不撒手,只说对薛家外甥子如何如何照应。万先生也不与他强,只笑着拱手应了,又有薛蟠上来给舅舅敬酒,吃了一会子见王子腾咳嗽了两声,忙又吩咐家下人换了热汤热茶上来,直把他舅舅给伺候得笑的见牙不见眼。下头王仁见叔叔如此器重薛大傻子心里颇为不忿,此时又不好寻薛蟠霉头,只闷闷灌了两口黄汤,挤个眼睛又开始想损招。
上次王仁约了数个勋贵子弟在酒楼里给薛蟠下套儿,不想有个嘴上没把门儿的捎带上了他妹妹薛大姑娘,搞得前功尽弃,后来还因为言语里捎带上了林大人的姑娘好叫五城兵马司追着盯了几天。如今眼见这呆子春风得意的,恨不得把席上那大猪肘子连盘扣他脸上方能出口恶气。如今明着找薛家茬已是不能够,王仁忽的想起薛蟠不是心疼他妹子么,好不好的把这丫头娶过来扔后院儿里一天照八遍磋磨,不怕这薛家不低头求饶。心下计议已定,只等回去找婶娘缠磨,此时又高兴喝了几碗,人就飘飘然起来。旁人且顾不上关照这把自己灌醉的货,王子腾在上头见了抽抽眼角亦无话可说,只岔开话头子与林如海说起如今朝堂上之风云变动。下头一群子弟大多没有出去寻个正当差事做的,听得无聊又转开头小声低低的商量起等会儿散席去哪户娼门再寻回乐子。
薛蟠和这些勋贵子弟们说不上话,他又是主人干坐着颇为尴尬,林如海见了索性叫他站上头服侍,这边又是长辈又是师傅,原也是应当应分,薛蟠忙得团团转倒也就不去勋贵子弟群里混。待客人尽兴,薛太太那边又把今日杨家回礼分了分,叫各家都沾点子喜气儿,薛家后门口出排着的马车才渐渐散了。宝钗安排二管家着人收拾院子,带了白鹭、莺儿和百灵,又向宝琴借了画眉,一共四个人把各家送的礼拆开登记造册打算并入库中。王家照例送的前朝古董摆件儿,史家尽是女眷的针凿并吃食,贾家送了些缎子并些庄子上赠的活物玩意儿,林家则是些笔墨书籍并首饰之类,各有各的不同。这里头唯独迎春单独带了个匣子过来指名儿赠与宝钗,打开一看里头又是四把旧扇子,连着上次送的五个,一共便是九个了。也不知是不是那石呆子叫人讹了去的,薛家没人赏玩这些,宝钗索性吩咐百灵将这个单列出来回头一并送去当铺还与那苦主。
到了晚间,宝钗拿着账册去回薛太太,直叹气道:“看这礼单便知各家老亲如今内囊都尽了,怪道史大妹妹眼圈儿下头都是黑的,听说他们家下连针线房也不养,一概针凿全靠家里女眷弄,这也太苛刻了些。虽说女红本为闺门分内之事,可这四王八公人家里头哪又用得到这样了,着实是坐吃山空的苗头。”薛太太拿了账本子一看,指着贾家一匹缎子道:“这个可是豆沙色卐字不断头的贡缎?”百灵上前应声答是,薛太太便长叹一声:“这个东西,要是我没记错,乃是前年史老太君寿辰时候咱们家进的礼,下人竟如此粗心。另有王家这几件古董,恍惚是我小时候摆在太老爷书房里的摆设,竟也拿出来做礼。”心下嗟叹一番,最后交代道:“家下经济事我也不懂,你哥哥账头也不清白,这么几年辛苦我女孩儿了,若是你哥哥讨的媳妇子是个聪慧的就好了,好歹还能帮你,等将来你出阁必要风风光光办上一场,不能叫我姑娘吃委屈。”
宝钗就笑了劝她:“那杨姐姐,我原本是见过的,只没想到两家缘分印在这里。先前不敢说乃是怕万一哥哥不中人家意,反而不美。如今小定都下了,人且跑不了,方才敢说。这杨家姐姐,再没这么聪明会审时度势的,模样儿好不说,说话做事行动间又爽利又干练,正好能管住哥哥,替您省多少心!再者,年龄大些更懂事,就哥哥那性子一上来就翻脸的莽脾气,给他求个娇娇悄悄的小姑娘不是两口子见天吵闹?我都想好了,等嫂子过了门儿,总算能把家里铺子庄子都甩手出去,天天拢了袖子往太阳下头一躺,或不是学林家妹子养只猫儿,可叫我消停清净几年再说。”
薛太太叫她逗得喷笑:“你这狭促鬼,偷懒把主意都打到嫂子身上,哪有这样的小姑子!”总算终于把心事尽皆撂开,欢欢喜喜预备着给儿子娶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少两千明天补上。
补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