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骑个马, 晃晃悠悠带了妹子坐在车里往家走。杨家并林家都住在城西, 薛家住在城东, 这一走便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看见家门。薛太太在家里等得心急如焚,打发了大管家守在门口四处张望,远远儿听见马蹄声便急着往前挪了几步, 正好瞅见自家大爷还在马上傻乐呢。
这样子的多半儿是有戏!大管家忙转身交代门子进去报信儿,自己抹抹身上衣服, 一脸喜气迎上去道:“恭喜大爷,想来咱们家大奶奶有谱了?”薛蟠乐得肥肉直颠,轻轻给了大管家一脚:“惯会讨巧!行了,赏你一个月银钱。”说着自己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大管家满脸喜色招呼了后面车把式把宝钗的马车拉进大门。
这会子门子已经跑回来候着了, 薛太太亲自带人到了二门处守着, 见儿子姑娘一块儿进来, 高兴地眼睛都眯着道:“怎么样?那杨家姑娘可中你意?”宝钗失笑上前扶了母亲往回转, 边走边哄她:“人家姑娘哪是如此轻易叫看见的?这还是哥哥头一次上门儿呢,不是得显得尊重些?那动辄把姑娘拉出来任人看的人家咱们也不敢来往不是, 这是杨家家风正。”薛太太听了深以为然:“可不是, 我先前还在娘家做姑娘时听过,当初甄贵妃娘娘还没进宫的时候儿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坊里只知晓人福慧双全、命格贵重, 其他的连个影儿都没有,果然日后一进宫就应在这里头。”
宝钗只抿了嘴笑,上辈子这甄家可是抄了家的, 主仆上下除了流放之外尽皆没入教坊作价官卖,那时候甄贵妃可不见得就贵重到哪里去。只是宫中后妃如何倾轧她一个闺中女子全然不知,否则日后贤德妃娘娘一死贾家大难临头时也不至随波逐流。薛太太絮絮叨叨念了一通亲戚家的好处,进了主院正房才又问薛蟠:“那你去杨家都经了见了甚么?与我好好讲一讲。”
薛蟠就细细道来,怎么先把妹子送去林府,怎么和林如海打马去了杨家,杨家是怎么迎人进门儿的,院子里隐约是个甚么布置,杨传胪长得是何模样,说了甚么做了甚么,以至于午膳用了什么俱都一一道来。听完薛太太咂舌道:“果然读书人家讲究些,且仔细,将来家里有了孙儿孙女也要这么细致讲究起来,说话都斯斯文文软软和和,听着怪叫人喜欢。”那王家早年也是军汉出身,专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家下养出来的女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如王夫人、薛太太亦或是凤姐,皆斗大字识不得一筐,连着管家理事都得带个丫头在身边专门给念账本子。偏还越是这样的人越敬畏读书人,薛太太一时连杨姑娘年纪略长都抛到脑后不计较了,一叠声儿问:“即这么着,你看妈何时请官媒人去杨家呢?要是那些嘴巧命数格外好的还得提前与人打招呼,必要早早预备了别耽误大事!”说着又掰了指头算算恼道:“这都快入年节了,再快也得年后,真真急死人!原想着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呢,又得等。”
宝钗就笑着伸手拉了她劝道:“年下也好,都是好日子,且好走礼呢?咱们也好准备一番把事情办体面了。家里人少,就是慢慢儿的才好,急忽巴脑的万一办岔了不是叫亲戚们耻笑!”说完端了自家蒸的玫瑰露热热的叫薛太太吃了一盏下去,方才好了些。薛蟠挠挠脑袋犹豫着道:“是不是先问问林姑父?到底请官媒人还是再多跑几趟呢?”薛太太忙不迭点头说好:“当家的走得早,幸亏还有林家姑父替你操心这个,要是母亲办,指不定就往皇商队里寻一个了,再不成气。下次去林府登门儿可得带些好东西谢人家。”她也不知家里最近有甚么,放下茶碗就去看宝钗,宝钗抿了嘴笑道:“家下伙计最近刚送进来上好的血燕,还有冰糖、莲子、桃胶、银耳、杭白菊一类,甚时候要用且说一声,再配上些时令点心果子,只管误不了事儿。”
薛蟠听了喜得站起来直冲宝钗唱了好大一个喏,连连道:“等你嫂子过了门儿指不定多疼你,届时说不得我竟要被扔出三里地!”宝钗拿帕子捂了嘴指着哥哥笑个不停:“我可记得你这句话了,将来若是因着我与嫂子好叫你拈酸吃醋,管叫搬出来堵你的嘴。”薛太太亦笑着在旁边帮腔,把个薛蟠揶揄的满脸通红甩袖子跑去前院找万先生嘤嘤嘤去了。薛家欢欢喜喜得了好消息,少不得第二天果然叫管家专门送了个食盒与林家,送东西的二管家一回来就与薛太太这般那般禀报一回,果然赶在冬至前就请了官媒人去杨家开始走礼。
那边杨传胪也生怕女儿留在家里再留出好歹,见薛家挺给面子请了京城里风评最好的官媒人上门,便也未刻意为难于她,只把自家好处坏处一一讲与媒人传递,取其以免将来再有意难平之事。媒人且来回跑了几趟,只笑着说再没见过两户这样和气的两家人,果然老天爷都定了要他们做成亲家来着,于是看好了日子便叫薛蟠预备带两只活雁上杨家门儿。薛太太得了消息喜得不能更喜,赶着要叫冬至那天百无禁忌好上门纳彩。
这十冬大腊的原本得不着雁,寻常人家大多买个大鹅拔毛烧了大概是个意思。也有专门养了这些东西混口饭吃的猎户人家,总也得好一番寻访才能得着,薛大管家扎着脑袋四处跑,看了几家不是嫌那雁太瘦,就是嫌翅膀上头翎毛叫剪了支楞巴翘的脏兮兮不好看,总不能成。还是家里庄子上有庄头听说东家大爷要上门提亲呢,带了儿子赶早往山坳子里水潭处寻觅,果然好不容易才叫他套了一对儿,一摸草窠子里竟还有个刚孵出来的雏儿,想是这一家舍不得孩子才留到这会子。宝钗听说下面庄子套着了雁,忙叫人送进来好生养着。又怜惜这毛茸茸的小东西,专门去信与杨家给这两只大雁求情留条性命。那边杨絮萦接了信一看笑个不停,拿去与杨传胪看了也道是个好兆头,两家来往比先时越发好了几分。
待薛蟠拎了两个鹅笼子“咯嘎”一路往杨家去,京城里头有头脸的人家便都知道南阳王府那个先前考了传胪的庶子之女要嫁与皇商薛家为冢妇了,一时间说不尽多少嗟呀。南阳王府里头如何闹腾暂且不提,只荣府二房王夫人得了信儿这一晚上摔了好几样儿东西,有那些笨手笨脚的丫头直在廊下跪到三更才叫下去歇了。
次日一早起来,玉钏请了大夫进来,回头又有彩霞去喊了三姑娘探春来为嫡母侍疾并要环三爷过来佛堂抄经与嫡母祈福。赵姨娘躲在侧院屁也不敢放一个出来,只咕嘟个眼睛暗地盯着宝玉出出进进。此时薛家与亲戚们报喜的帖子也上门儿了,想是要赶在年里走完里,约着纳吉的时候请各家女眷去府上赴宴。
贾母接了帖子细细看过一遍,又喊赖大家的出去打听了一番杨家姑娘,到底没做甚么声儿出来。纳吉之前还有一道问名儿的礼,乃是先前纳彩之后要官媒人请了女孩子的庚帖。请来的庚帖且放于祖宗神前压一压,便是问祖宗这个媳妇成不成之意。或是也有请了高僧仙长算的,林林总总各有不同。薛家现就供奉着牟尼院的师傅,自然不会与主家添堵,庚帖一来便合出个宜室宜家上上大吉的签儿出来,又在先薛老爷牌位前供了三天,果然家里诸事顺利,薛太太更是高兴得唠叨都不唠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