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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即便是亲耳听到母亲说了这般让人为难的话, 又听到祖母如是毫不客气地说了这样的话,沈文晖面上也并未神色大变,依旧还是那副似乎什么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的样子。

说实话,宋恒初能进了举人副榜, 而且还是中游位置, 这个消息可比他听说舅母的意思来得更让他吃惊些。

要知道,乡试分为正、副榜, 正榜取八十人, 得举人功名,副榜嘛,就是依旧具备进官学学习的资格, 相当于备选的举人了,也就是说, 只要宋恒初保持下去这个劲头, 两年后怎么说也能得个举人

在沈文晖的印象中, 一直到他回来以前, 这位表兄可是都没怎么改过眼高手低、觉得读书辛苦的毛病呐,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了, 今生有偏差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单是这恩科的时间, 可就比前世提早了两年多, 何况, 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过他们之间的那场谈话,如此说来,单是宋恒初移了性情, 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这些念头只不过在沈文晖心里转了一瞬,只见他抿了抿唇“祖母,我都知道的。”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宋氏更加无地自容了,饶是跟兄长再怎么亲近,这也比不得亲生骨肉啊

更何况,还是因着侄子让他如此为难呢宋氏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相信大嫂的那番说辞,心下已然生了几分悔意,道“耀哥儿,无须顾忌到娘,若是你觉得为难的话,此事便作罢吧,娘出面来跟你舅母交代。”

话虽如此说,可宋氏方才已经说出口了的话,沈文晖难道还能真的毫无顾忌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宋氏能想明白,表明这般态度,就已经不错了,沈老太太方才心里的那丝别扭劲儿也总算是烟消云散了。

同样是女人,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她哪里还有不了解的呢女子出嫁以后,除了管家权、子女、宠爱以外,说话是不是够硬气便要看娘家了。

哪怕儿媳此时在家里还是很能说得上话的,可不到万一,定然还是不想同娘家闹僵了关系的,这些沈老太太都能理解,她之所以还是开了这个不讨喜的口,就是怕最开始给了甜头,让那家人变本加厉起来了。

沈明泽不适合说这个话,乃是因着那些夫妻情分;沈老爷子也不适合说,再怎么说,这也是儿媳,与儿子是不一样的;因此,能够开这个口的,便只有沈老太太了。

只因着,沈老太太是婆母,虽然她平日里待宋氏亲厚,可宋氏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自然明白沈家以外,还有许多出嫁了的女子正在受着恶婆婆的磋磨,光是老太太这么多年对她没怎么说过重话这一点,便足以让宋氏不敢轻易开口驳了她的话了。

老太太心里头想着,耀哥儿他舅舅倒是个正派人,可若是他舅母上门,总也得看着这层亲戚间来往的情面不是因此,她一开始便将话说开了,无论耀哥儿是否要应承下来,都好歹有个余地,也能让他舅母心里大抵明白底线所在。

沈老太太一番苦心,沈文晖又何尝不知呢只是,他顾虑得倒是要更多些,当下便笑道

“娘说得是哪里话此事的确是难办了些,儿子在老师那里入门晚,也说不上什么话,只是我与表兄这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儿的,若是为他好,儿子又岂有不应的道理

只能明日去寻老师之际试上一试,老师是不是愿意额外破例,儿子也不敢应承,还请娘和舅母莫要抱太大希望才是,若是有了好消息,儿子定然第一时间相告。”

沈文晖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合情合理之中,又带了一丝委曲求全的意思,宋氏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儿子不答应的准备了,毕竟他与恒哥儿关系不大好。

为了表兄去触恩师的霉头,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桩不划算的买卖,现下听他愿意去试一试,已是喜出望外,哪里还有再提要求的道理

“好放心吧,娘和你舅母都知道你的难处,即使不成,我们好歹试过了,也断然没有埋怨你的道理。”似是去掉了一桩沉甸甸的心事,宋氏面上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出来,整个人也显得松快了些许。

沈文晖心里却是想法万千,舅母本身并不是一个爱欠人情的人,当然,前提是不涉及她的宝贝儿子,这事情闹出来,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等到他入了仕途,家里他自然会分些心神出来照看的,可沈家能够排的上号的姻亲,便只有宋家了,若是旁人拿宋家下手来攻讦,这层血缘关系却是撇不开的。

看样子,为了避免以后可能会出现的种种麻烦,明日除了去找老师,他似乎也有必要,去找那位据说是“性情好了些”的表兄聊一聊了。

正想着,毓宁从厨房中端出来一碗面,清淡的汤底上飘着些许香葱,面条上还卧着一个鸡蛋,或许简单了些,却比大鱼大肉在此时更合沈文晖的心意。

按着平日的作息,沈家这时应当是早已入睡的,今日已经晚了许多,看着沈文晖填了肚子,他们这才回房休息了。

次日清晨,沈文晖也不敢多做耽搁,草草用了早饭之后便出门了,碍于今日还要瞒着家里去会一会那位表兄,沈文晖也就并未请方源驾着马车送他,而是选择了步行过去。

到了太傅府上,守门的小厮因着过年期间都被遣回家去了,并不认识沈文晖,看着他衣着虽普通,气度却是不凡,这才愿意将信将疑地去通报一声秦管家,却是未曾料到,秦管家一听他的形容,便立刻去门口了。

“沈公子”隔着老远,秦管家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如是喊道“这些小厮没见过公子,怠慢了,还望公子多见谅些”。

沈文晖正在观察着门口的石狮子的时候,便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如是说道,扭头一看,便见着秦管家迎了上来“当真是失礼了,老爷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您请进”

“秦叔说得这是哪里话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不是说过许多次了吗您直接喊我耀之便可。”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府里头走去。

经过那几个小厮身边的时候,秦管家走在沈文晖后头,沉声道“这位乃是老爷新收的弟子,此事不得再有下次”这才紧跟了上去。

只留下四个看门的小厮在原地暗自庆幸之余又有几分惊讶,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年轻的一位公子竟被老爷收做了弟子,似乎是同龄人的他们又在干什么呢还只是个小厮当真是同人不同命呐

秦管家说程勉已经在书房里等候多时了还真的不是客套话,虽然他不知晓这个弟子什么时候会上门,但因着书院里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操心的,便早早归府了,这几日都在书房里头练字静心。

“老爷沈公子来了”秦管家的声音响起之时,程勉写的大字还有最后一笔没有完成。

他修身养气这么多年,可不是白白浪费功夫的,最起码乍然听到声音之时,手下的笔却是未曾偏离半分,直到完成了,这才放下笔,道“进来吧”

进来的自然只有沈文晖一人,只见他行礼道“耀之见过老师”

“嗯笔墨均已备好,过来吧”

沈文晖自然知道这副架势是何意味,也不耽搁寒暄,趁着自己脑海中还有印象的时候,尽量将这几日的考题及答案誊写出来,即使有真的记不住原先是怎么写的,也会在纸上列出来自己的思路,方便老师评看。

待沈文晖停笔时,这才发现自己因着过于聚精会神,竟是毫无察觉老师在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后,正对着他写下的东西,不辨喜怒。

沈文晖自是知道,若说乡试之中还有才学的较量高低之分的话,会试之中的不确定因素可就多了去了,一时之间看着老师这样无法让人分辨的神色,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起来,当然,面上到底还是遮掩好了的。

他倒不是害怕自己考不中,再怎么说底子也在那里摆着呢,只是怕名次不好,堕了老师的名头,也让家里人失望。

幸好,程勉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总算不是那般平淡无痕了,赞许地点点头“这文章,看样子你回家的这些时日也没怎么耽搁,算是用心了,能做的就到这里,接下来就要看主考官了。”

在程勉的心里,若是他有妻有子的话,只怕孙子也要跟沈文晖一般年龄大小了,因而,实际上说是弟子,还不如说他是将这个小弟子当做亲生孙儿一般教养的。

他本以为年轻人都会难免心浮气躁些,特别是在会试这样事关人生命运的大事上,可没想到抬眼一看,自他话音一落,这位弟子便仍旧恢复到了一副老成的样子,仿佛他言下之意完全未曾领会到似的。

程勉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懂,看着弟子这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心底不由得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便让他再等些时日,磨磨性子吧,话说得太透了,这不就没意思了吗

“弟子今日登门,还有一事要相求于老师。”说着沈文晖便将宋恒初的事情大概说了说,当然,对于舅母的话他自然是美化了几分的。

“弟子明白近日并非书院招生之际,此事也的确为难老师,只是舅舅家就只有表兄这么一个孩子,既然愿意上进,为了表兄,便只能腆着脸了,若是书院无法开这个例的话,弟子今日便顺路去跟舅舅告罪了。”

闻言,程勉不由得瞪他一眼“告什么罪亏你在书院呆了这些年头呢,竟不知道书院每年是有额外招生的名额的,只不过一般没人会去打这个主意罢了。

不过是跟教渝说一声的事情,算什么破例只要你那个表兄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书院也算是多收了个好学生,不亏”

沈文晖哪里还不知道,这话不过是老师怕他心里有负担,故意说出来宽慰他的罢了,要知道,这额外招生的名额,对着的可一般是身份来头比较大的人,宋恒初是谁不过是院长新收弟子的表兄罢了。

不过是这么一层七拐八拐的关系,便要占去一个额外招生的名额哪怕表兄真的通过了入学测试,只怕也少不了说嘴的。

便是老师难免也要被多方揣测些许,虽说书院的学生定然不会直说他的坏话,可各人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又有谁能管得住呢

想到这里,沈文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心下默默记住了老师的这份情。

“距离放榜还有些日子,你可以和同窗一道放松些,等结果一出来,便要立即着手准备殿试了,不得再有所耽搁。”程勉说这话可不是怕沈文晖有所懈怠,而是怕他将自己逼得狠了些,这才如是说道。

沈文晖虽然未曾想到这一层上来,但对于全心全意信任着的老师的话,还是听的,当下应了声“是”。

午饭自然是在太傅府上吃的,不说别的,单是偌大的府中,餐桌上却只有老师一人用饭,想到那个画面,沈文晖哪里还有抬脚就走的道理呢

午饭中程勉对着那一道鹿肉烧鲜蘑格外喜欢,不自觉多用了些,侍奉的小厮看在眼里,转头便去禀报给了秦管家。

秦管家打发走了来讨赏的小厮之后,这才了然地笑了笑,老爷这哪里是喜欢那道菜分明只是喜欢这菜中蕴含的心意罢了,无论如何,能被人惦念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了。

因着程勉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午饭后还要小憩一会儿,沈文晖自然未曾呆太久便离开了,径自去找了宋恒初。

说起来,宋恒初近日在他所在的私塾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只因着乡试的难度虽然比不上会试,但是仍旧不容小觑,再加上同他们这些寒门学子竞争的,还有那些清流人家的儿郎,录取的人又少,竞争压力可想而知。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宋恒初竟然能够达到副榜中游的位置私塾之中倒也不是没有考得比他更好的,只是因着夫子每月都有小考,大家同窗这么久,谁不知道谁呢

自然是了解他的真实水平的,可就是这么一个在小考之中都表现平平的人,此番乡试却是有了如此之大的进步这着实不得不让他们感到惊讶。

当然,最惊讶的当属过年期间还在跟宋恒初厮混的那几人了,要知道,在过年期间,他们还约着对方一道出去玩呢,当时也没感觉到他有了如此大的长进呐

自然,这些人理所应当地忽略了自打开年以来,宋恒初便对他们一直冷冷淡淡的模样,而是自顾自地依旧以为他们仍然是好友,这不,眼看着他前途还未有定数,又是眼巴巴地贴上来了

沈文晖到的时候,恰巧看到门口的几人在推搡着,他眼神儿好,一眼便发现似乎被围在里头的正是他今天过来的主要目标,当下也不着急了,慢悠悠地站在离得稍远一些的位置观察着。

他想看看这些人究竟是想干些什么,当然,若是能顺道让他这位表兄看清这些好友的真实面目,多少吃点儿苦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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