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的女儿,不愁吃穿也不愁嫁,剩下的福祸就看自己了。”
曹嵩拍着大孙女手背,脸却朝向阿生“我听大郎和丁氏说,阿榛订了长沙太守孙坚之子。他们家在江东,会不会太远了一些?我们向来是和豫州本地的大族联姻……”
阿生抿嘴,杏眼微眯,从光影的角度上来看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曹嵩连忙拐弯“当然了,父母之命,他们定了婚事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就想问问,你们是怎么想的?”
阿生把一脸懵逼的曹榛拉到自己身边“如今天下大乱,各处逃难,何必还执着于豫州。孙家虽不显赫,但父子都是英杰,阿兄阿姊觉得值得结亲,我就带阿榛去见见。”
“外面的英雄……罢了罢了,但夏侯家的子弟和丁家的子弟,还有青州的大族……”
“家里这么多庶妹庶弟,阿兄以后也会再有孩子。再说了,世上结交的方式这么多,也不是非要用儿女的婚事去换,我总觉得要孩子们自己情投意合,才是最好的。”
这句话引起了曹佩的注意。一直跟在后面当哑巴的寡妇抬眼“情投意合却门第不当,也可以吗?”
阿生像是才发现她,盯着那张因为暴饮暴食圆了一圈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二十二岁了,是成人了。”
曹佩没有表情“那我要去学伤医,若是有军汉子不嫌弃我,我就嫁了。”
“你……你气死我了……”曹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但让他更没想到阿生一口应了。“你尽管去,别强迫我的兵就成。”
曹嵩吐血,还散什么步,上车上车。“儿女都是债,你们自己玩,我管不了了。”然而到了午炊时间,他到底放心不下曹佩跟着曹榛混军营,偷偷摸摸地去拉阿生的衣袖“你看着阿佩一些,校尉……不,屯长以下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真的开始老了,在雒阳当文官的时候还不明显,一旦行军在外,什么忙都帮不上。看着子孙们生火的生火,分粥的分粥,给兵士换绷带的换绷带,他有骄傲,也有怅然。
曹军驻扎在一片荒废的耕地旁。如今已是四月,而去年秋季的秸秆还留在黑褐色的土地上。曹嵩更加唏嘘,跟左右的仆从说“辽东也有抛荒啊。不知道这块耕田的农夫,是遭了兵祸,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前面望风的小兵大喊着“敌袭”冲过来。
“敌袭!敌袭!列阵!老弱居中!”
曹嵩慌了神,好在马上有亲兵用盾牌将他围起,快速送到营地中央。妇女老幼被车驾团团围住,形成一个临时屏障。而车外则是围了一圈骑兵。
“阿生,阿生!如意呢?”曹嵩看了一圈,孩子们都在,就缺了阿生。他从嘴唇抖到大腿,站在那里茫然无措。
曹昂连忙拉祖父蹲下,方才险险避过一支冷箭。曹佩、曹榛、曹昂几个小辈蹲一起组成人墙,替曹嵩挡住要害。曹铄也想加入豪华人墙套餐,却被曹嵩一把捂了抱进怀里。
“祖父放心。”曹榛说,“箭雨太少,对方不会超过一百人。咱们对付得了。”
曹嵩又等了会儿,果然没有再箭飞过来,前面响起砍杀声。“阿生她……”
“祖父,二叔是主公。主公不能跟妇孺躲在一起。”曹昂小声道。
等待的时间最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腿都蹲麻了,曹嵩才听到将士的声音“老大人,郎君,女君,来敌已尽数歼灭。请出来。”
曹嵩迟疑了一会儿,紧接着阿生的声音就传过来了“父亲,没事了。”
曹嵩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女儿孙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就看见阿生骑在马上,箭筒已经空了。鲜血一点点从她的长剑上滴下,渗入泥土里。
“阿……阿生啊。”曹嵩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摸摸女儿没有握剑的手,掌心有茧,但依旧温热。
她左肩上的衣服被箭彻底划开,露出里面的软甲。几缕头发从帽冠里漏出来,挂在脸颊旁边,越发显得面颊粉白、嘴唇嫣红。
杜鹃啼血,红遍山花。多么逼人的美,美到连亲生父亲都胆怯。
“是哪里来的贼寇?”曹嵩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问出的是这么一句公事公办的话。
“乌桓反了,与鲜卑勾结劫掠辽东。在襄平城1下被汉军击溃,这是一队溃兵。”
曹嵩快要愁死了“路上有溃兵,那我们怎么办?”
阿生半点没犹豫“与其上路,不如去襄平城,等待道路肃清。”
她单薄的身影吹在风中,仿佛一个不可动摇的坐标。曹嵩突然就想流泪了,那个曾经坐在他膝上抖机灵的小丫头,不知道走过了多少生死,才长成如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