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管他。”肖秀玲说,“只要他不跟我抢杨杨,随他怎么着,反正他也呆不久。”
江满想了想,笑道:“其实我都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以他的家庭身份地位,没必要这样做戏,你们连正经的结婚证都没有,他做戏能做到哪天感觉陆安平不能是那种人,兴许人家就是回来跟你团聚的。”
“我知道你的想法。”肖秀玲说,“他三年多没回来看一眼,一年时间没通过信,不是一句不得已,不是一个出国了就能过去了的。江满谢谢你啊,你才是真替我着想。”
“说啥呢秀玲姐,咱俩还用说这话。”
江满在厨房找到畅畅,小姑娘正兴致勃勃坐在灶门口,吃烤锅盔吃得两嘴角黑糊糊的饼屑。
“畅畅,我们回家喽。”
小姑娘看看手里的锅盔,再看看小陆杨,脑袋一歪,慢慢悠悠地:“不走,玩。”
“你回去忙吧,俩小孩一起玩,我看着。”肖大婶说。
江满就先回去做晚饭。估摸着陆安平晚饭不用在他们家吃了,或者说吃不吃都不用管了,江满就去小菜园里挖菠菜,包薄皮大馅的烫面包子。
上锅蒸熟,她拿出来一个刚想尝尝,姚志华骑着锃亮的新自行车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嚯,做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烫面包子。”江满手里拿着包子看他,“你嘴可真长,我拿出来都还没捞到吃呢。”
“不是我嘴长,一准是媳妇心疼我等着我。”姚志华笑嘻嘻耍贫。
“啧,我发现你这人心态可真好。”江满话没说完,人家姚志华已经停好自行车,几步窜过来,手没洗脸没刷,一低头一张嘴,一口把她手里的包子咬掉大半个。
“……”江满嫌恶地看看手里半个包子,索性抬手往他嘴里塞,也不管塞不塞得下,自己转身再回去拿。
“呼,好吃。”姚志华鼓着嘴,吞下嘴里那么大的包子,“放了猪油渣”
“菠菜、猪油渣和粉条。”
“好吃,这面比死面筋道。我买了肉,明天再包一锅肉馅的。”
姚志华吃光嘴里的包子,去井台洗手洗脸,把自行车上的东西拿下来。看得出市场已经活络起来了,物资贫乏的年代渐行渐远,又碰上他这么个暴发户心态,鸡鸭鱼肉、干果海货、糕饼罐头,买了那么一大堆。
“看看咱新买的自行车,咋样我还给你买了块手表。” 他自己暑假用稿费买了块手表,趁着过年,这次给江满也买了一块。姚志华一边拎东西,一边嘱咐江满,“你收拾准备吃饭,我去把畅畅抱回来。”
“那边……”江满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隔壁,“陆安平进去了”
“进去了。啧啧,你可不知道……”姚志华顿了顿,习惯地伸手捏她的脸,“媳妇儿,我发现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坏,肖余粮抱着棍子等着他呢。先不说了,我去把咱闺女抱回来,可别把我们孩子吓着。”
隔壁肖秀玲家里倒是挺安静,居然没掀起暴风骤雨,陆安平抱着小陆杨,眼眶红通通的,像是掉眼泪了。小陆杨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小脸严肃,默默地也不吭声。
姚志华无声一叹,心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再看看自家闺女,乖巧坐着小板凳吃糕糕看热闹,姚志华抱起闺女悄悄退场。
“怎么这么安静”江满摆好饭菜,接过他怀里的畅畅。
“少喂点儿,别给吃太多了。”姚志华说,“陆安平那个夯货,可算听了你的话了,看见什么都想买,跟东西不要钱了似的,比我还能买。我去的时候,我们畅畅一手鸡蛋糕,一手绿豆饼,还吃了橘子罐头和麦芽糖。”
还骂人家夯货,也不看看他自己买的少了江满吐糟一句,担心地抱起小孩,摸摸她的小肚子:“之前还吃一块锅盔。畅畅,咱是漂亮的小姑娘,可不能这么憨吃,东西吃杂了肚子不舒服,知道不”
知道啥呀,畅畅咧着嘴傻乐呵,小手一指桌上的包子:“吃!”
姚志华扑哧笑了出来。
他伸手把闺女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用筷子钳开一个包子,怕烫面不消化,包子皮自己吃了,喂她吃了一个包子的馅儿,也没敢再喂粥,给喝了点开水,反正睡前还要喂一顿奶粉。
“她自己能吃了,不要老喂她,别太热的我都让她自己吃。”江满说。然而姚志华喂闺女吃饭简直就是个乐趣。
怕小孩吃多了积食,吃过饭江满在屋里生了个火盆,指挥着畅畅在屋里拿这拿那,故意支使她在屋里活动溜达。偏这小孩习惯性地慢吞吞,被妈妈支使着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找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外头天冷,江满自己出去在院里溜达了一圈,隔壁亮着灯,留意听听,仍旧没什么动静。
“没吵吧”见她进来,姚志华示意了一下隔壁。
“你自己听不见”江满使唤他,“去去,倒水给你闺女洗脚睡觉。”
收拾给孩子洗漱,哄睡了,两口子也上床捂被窝。
姚志华一边搂着媳妇一边搂着孩子,忍不住感叹:“你说今晚陆安平,能混上我这待遇吧”
“什么待遇”
“老婆孩子热炕头啊,小别胜新婚。”姚志华笑嘻嘻地眨眨眼,隔着一道墙,那边实在太安静了些,连个大声争执都没听到,“你说他们怎么个情况,吵也不吵,亲热也不亲热,我刚才还专门贴着墙听了半天呢,怎么跟老夫老妻似的。”
江满呵呵两声:“你们男人真是猥琐污龊。”
她私心里觉得,肖秀玲明显是还没放下这个男人,毕竟两人曾经感情那么好,陆安平以前对媳妇孩子也的确不错。可是肖秀玲毕竟已经不是刚嫁给陆安平时候的十八岁了。女人经历的磋磨多了,大约就变得理性冷静了。
“要是你呢”
“我”江满说,“当初我生完畅畅你回来时,我其实想拿刀剁了你。”
“这么狠”姚志华咋舌,不怕死地问,“那你怎么没剁”
“弄巧成拙了,悔不当初啊。”江满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先提离婚,横竖我不急,还等着跟你提条件,捞点儿什么好处呢。”
“噗……”姚志华闷头憋笑,一把抓住她往被窝里摁。
吹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听见隔壁有动静了,江满就借故跑去肖秀玲家。一进门,陆安平正在打水刷洗鸡圈和厕所,换了身家常衣裳,把自己捯拾得挺利索。
江满目光在他脚下那双半旧的手工大棉鞋上打了个转,回想他昨天穿的应该是皮鞋,这鞋子恐怕是他走之前留下的旧鞋。
她笑吟吟打招呼:“早啊。秀玲姐呢,我来找点儿豆酱,姚志华个嘴馋家伙非得要吃炸酱面。”
“秀玲出去了。”陆安平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面带笑容,“豆酱……你知道放哪儿吗,我还真找不到,你自己拿。”
“杨杨还起来没你们今早做什么饭,不然叫杨杨去我们家吃。”
“早饭去爹娘那边吃。”陆安平笑容不变,“弟妹,谢谢你啊,我都听说了,他们娘儿俩你可没少照顾。”
“嗐,我跟秀玲姐我们俩,同病相怜,我们互相照顾。秀玲姐照顾我还多一些呢。”
她熟门熟路去厨房,从坛子里舀了半碗豆酱,回到家跟姚志华嘀咕:“这就和好了这家伙这就满血复活了。”
“啥意思说人话。”姚志华没听懂。
“我说陆安平,可不是前天刚来时那个样子了,一大早精气神挺好的。”
然而等到日上三竿,小陆杨跑来找畅畅玩,江满才从小孩嘴里听说实情,昨晚上肖秀玲跟陆安平谈了一晚上,一直到很晚,带着儿子回她爹娘那边住了,陆安平一个人在这边睡的。
“你妈呢,没过来”
“妈妈跟姥姥做豆腐,叫你晚上别做饭了。”小陆杨小脸上满是高兴,爸爸回来了,虽然还不是多熟悉,可父子亲情却不是假的,陆安平三年没见孩子那个心疼,变着法子讨好他,陪他玩抱着他,给他买了那么一大堆吃的玩的,还给他买了过年的新衣服。
父子血缘,小陆杨似乎接受良好。
太阳落的时候,肖余粮给江满送了一小铝盆的豆腐脑来,还热乎乎的。
“你家今年做豆腐做得早啊。”江满笑问。
“我娘说早两天做,省的生产队石磨和毛驴都用不过来,挨不上。”肖余粮说。反正这大冬天,做出来的豆腐放到点豆腐的浆水里,吃上一个月都不会坏的。
江满把豆腐脑倒进自家的锅里,铝盆洗了下还给肖余粮,想想家里也没啥能给他的,陆安平买那么多东西,他们有的他家里也都有,就干脆算了。
“你姐呢”
“在家呢。”肖余粮说,“大过年,我娘让她跟杨杨回老宅住。”
江满心说,这怕不是肖大婶的主意,应该是肖秀玲自己决定的,没过来怕也是想跟陆安平摆明态度。
她本来想去转转,转念一想,这事情谁也不能替肖秀玲做决定,尤其江满自己,就没有那种“劝和不劝分”的观念,索性就不过去了。
回去切一碟萝卜干,碎碎地切成丁,放点儿辣椒面,酱油醋泡一下,做成豆腐脑的浇头,再热几个馒头,一顿滋润可口的晚饭就结了。
结果陆安平就这么住下了,每天一早起来打扫收拾,收拾完了就往肖家老屋那边跑,一进门就喊“爹、娘,我来了”。
这家伙除了在村里相熟的人家走动一下,吃饱了带着小陆杨满村子转悠,打鸟爬树,培养父子感情,也不管肖余粮的脸有多臭,忙活着杀鸡杀鱼办年货,居然坦然留下来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