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华的这篇小说《心坟》, 正是以在北大荒自杀的高中同学卞轻轻为原型,从男主原型汪建的视角, 写一个大革命年代的悲剧爱情故事,而又不仅仅是爱情故事, 更多的是刻画时代和人性, 很是触动人心。
受了江满那句“心中有座坟,葬着未亡人”的启发, 姚志华在作品中把这句话改成了“心中有座坟,葬着不归人”, 结果这句话被许多读者感动铭记,也许这一代人经历了那个悲情年代,更加能感同身受吧,一时热度简直堪比百年后的网络金句。
黑马青年作家姚志华同志火了。
他站那儿跟江满说话,手里还端着咸菜碟子,闻着辣炒小咸菜的香味馋人,干脆捏了一根丢进嘴里:“不是跟你显摆啊,媳妇儿, 这回还真得记你一功。”
“脏不脏!”江满没好气地瞪他,这家伙刚烧完火,压根就没洗手。
姚志华则笑嘻嘻不当回事。
江满:“记我一功,我有什么好处”
“两百八十二块稿费, 给你两百五, 行了吧”姚志华啧了一声, 摇摇头, “不行,两百五多难听,给你两百四吧。”
这什么道理啊,江满:“两百五不好听,怎么不给我两百六”
“你就不能多给我留点儿!”姚志华抗议,“不然我怕不够花的。”
话音没落,屋里“哇”的一声,江满赶紧叫他:“快快快,畅畅醒了。”
姚志华放下咸菜碟子就往屋里跑。
江满追着喊了一句:“先抱起来把尿,裹着小被子,可别给冻着。”回头看着灶台上的咸菜碟子,表示心累。叫他端回去,结果在他手里端了半天,下手捏着吃了半天,耍了这半天嘴皮子,又给她丢这儿了。
江满熄灭了灶膛的火,用高粱秆排子端起两碟菜和装鸡蛋的碗回去,进屋一看,刚睡醒的小姑娘正在被窝里闹脾气,撅着嘴嘟着脸,小手拍打着姚志华不要他。
一看见江满进来,畅畅赶紧眼泪汪汪地撇着嘴撒娇:“呜呜,妈妈抱!”
重复每个假期的故事。刚回来时跟姚志华生,过几天才慢慢熟起来。等到姚志华刚跟小孩培养出点儿“父女亲情”,差不多又该开学了。
给小孩穿好衣服抱起来,江满抱去洗脸,姚志华就去厨房盛粥。三口人一边吃饭,一边姚志华提起买自行车的事。
“反正买得起,买一个你平常骑车带小孩赶集上店,我们过年走亲戚串朋友,骑新车,我放假回来出个门也方便。”
“不是钱的事儿。”江满说,一辆自行车一百多块钱,要买早就买了,以前是孩子小她不太出门,觉着钱还是装在兜里实惠。不过往后畅畅大了,她就可以骑车带孩子出门去玩了。
于是江满想了想说,买就买吧,谷雨那儿应该能找到自行车的工业券。“你买了,别人问你怎么说”
三百多块钱稿费,这消息要传出去麻烦可就来了。
姚志华:“媳妇会持家攒下来的”
想想他媳妇当个生产队会计,半个人的工分也没几个钱,全年生产队结余还不知道几百块呢,全都贪污了也不够,不禁又笑道:“再不然,就说跟谷雨借了一部分”
“这个行,就这么说。”江满点头赞同。
“嗬,我们畅畅自己会剥鸡蛋了。”姚志华停下筷子,看着小孩白嫩的小手指慢吞吞剥掉一小片鸡蛋壳,还拿在手里看了看。他把自己手里剥好的鸡蛋递过去,“来,给你这个,这个给爸爸剥。”
小孩手一缩,躲开了,姚志华失笑:“爸爸不吃,爸爸帮你剥。”
“你别管她,人家畅畅自己能剥。”江满自顾自吃饭,只留意着女儿的动作,一岁半的小孩,小手的动作很慢,却慢慢悠悠很有耐心。
姚志华:“她才多大,等她剥完都冷了。”
江满:“冷就冷呗,冷了就热水捂一下。给她自己学又没坏处,你看这么点小孩,手指多灵巧。你小时候一岁半,肯定不会自己剥鸡蛋。”
“我小时候一岁半,哪有鸡蛋吃”姚志华仍是有些不放心,留心注意着女儿的动作。
“我们畅畅会剥鸡蛋了,看我们畅畅多能干。”
江满刚夸完,胖乎乎的小手指抠下一块蛋白下来,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看手指上的蛋白,淡定地连手指一起送进嘴里。估计整个鸡蛋剥完,就可以当月球模型了。但小姑娘显然很乐意自己动手。
陆安平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两口子一左一右喂孩子吃饭。
“来了”姚志华站起来招呼道,“等你不来,我们就先吃了。你吃了没,给你盛粥”
“吃过了,老队长一早叫孙子去喊我。”
姚志华几口喝光碗里的粥,满足地摸摸肚子,问道:“那你今天怎么个打算我要去县城买自行车,给家里买点年货啥的,你去不去反正肖秀玲他们也得晚上能回来。”
陆安平说不去,想留在家里。
江满看着陆安平欲言又止:“我看你……一起去吧。你在村里干啥呀”
陆安平:“我就在村里串串门,见见老乡们,等秀玲他们回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陆安平愣了下,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弟妹,我回家来过年。我跟你保证,不会有别的事情。”
江满抬抬眼皮子:“你等也得等到晚上啊。不是我说你,你瞧瞧人家姚志华回来,包里都是给我和小孩带的东西,孩子的奶粉饼干糖果,过年的新衣服,你再瞅瞅你,一个提包,空着两手,这大过年老人孩子的,也不多给家里买点年货,亏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呢。”
陆安平脸色一变:“你提醒我了,我……我一心急着回来,下了飞机就上火车,什么都没顾上。还是在火车站的时候,给杨杨买了包奶糖和饼干。”
姚志华:“那正好今天一起去,不耽误。反正你在家也是干等着。”一边说着,一边在陆安平注意不到的角度斜了江满一眼,眼神里满是揶揄。
陆安平问怎么去,姚志华说借辆自行车,正好回来时他买了新自行车,一人一辆带着年货回来。
姚志华问江满:“要不你也去吧,我们带畅畅一起去玩。你带畅畅坐客车舒服些,我到站接你们。”
“今天有点阴冷。”江满摇头不去。
于是两个男人一起出门。江满在家里收拾了一下,给畅畅做了双过年的新棉鞋,吃过午饭太阳西落,听见隔壁有动静,肖秀玲回来了。
“回来了”江满领着畅畅进去,肖秀玲爹娘和肖余粮也跟来了。江满也没绕弯子,“秀玲姐,陆安平回来了你知道不”
“一进村就听说了。”肖秀玲脸色有些苍白,一脸疲惫,热水洗把脸,问江满,“人呢,不是说在你家吗”
“去县城买东西了,我跟他说你们得晚上回来。”江满笑了下,看着肖秀玲有些担心,一问,肖秀玲说晕车。
“晕得七荤八素的,加上可能受凉了,肚子难受,车上吐了两遍。”肖秀玲看看旁边的小陆杨,小孩都五岁多了,俩眼睛乌溜溜看着她。
肖秀玲给江满使了个眼色:“杨杨,你不是给小妹妹带了锅盔吗,叫姥姥拿去厨房烤烤,烤热了你给小妹妹吃。”
“对对,杨杨帮婶子带小妹妹玩。你两天不在家,小妹妹都想你了呢。”江满把畅畅交给肖大婶,看着俩小孩手拉手去厨房烤锅盔吃,跟肖秀玲进屋说话。
一进屋,还没坐下肖余粮就急着问:“三嫂,他陆安平啥意思啊,是不是来要杨杨的他敢!我弄死他个狗东西!”
江满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肖秀玲则扭头责备道:“你呀,跟你说多少回了别毛毛躁躁的,你要在屋里就先听江满说,不想在屋里你就出去,替娘哄小孩去!”
肖余粮讪讪闭了嘴,肖大叔则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老烟袋。
一家人刚参加完丧事回来,一进村听说陆安平回来了,有上回的事情在先,直觉就没往好处打算,脸色都不太好。
江满就把她知道的一一道来,把陆安平的表现和姚志华了解到的都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今天一早跟姚志华去县城买年货去了,估摸着过会儿也该回来了。”
“上回来那女的,不是他新娶的媳妇”肖大叔问。
“陆安平自己说不是。”
“那他这趟回来……是来跟秀玲复合的”
“叔,他说的要都是真话,他们不能叫复合,应该是回来团聚的。”江满说。
原先陆安慧和吴萍来要孩子,她心里就有过疑问,觉得以陆吴两家和陆安平,不该让两个女人千里迢迢跑来要孩子,按照这年代常见的操作,应该陆安平来,随身带个警卫员,说不定还还惊动当地某个干部作陪,摆出一副高姿态的嘴脸,给一笔钱、给点什么好条件,或者承诺安顿好肖家生活之类的。
所以陆安平说的那些,江满基本上是相信的,有陆安慧和吴萍的事情在前,撕都撕开了,这种情况下,陆安平似乎也没有孤身一人跑来骗人做戏的必要。
可是一别三年,一句“出国了”解释不了所有的事,出国前的两年他一直没回来,出国一年两人毫无联系,肖秀玲现在是什么打算,陆安平下一步又是什么打算,过日子不是一句话的简单,往后两人还能不能过下去,肖秀玲满腹对陆安平几年来的怨气,还能不能接受他,这些总得仔细想一想。
所以江满才自作主张,干脆把陆安平支开,好让肖秀玲心里先有个准备。
其实江满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多事了,她本来是个冷情的人,可跟肖秀玲处得久了,自觉不自觉地都牵涉进来了。江满这样的性子,宁愿先从坏的方面考虑。
“你说,他要是奔着杨杨来的,会不会先骗住我们,找机会偷偷把杨杨带走”肖秀玲思量半天,问了这么一句。
不是没有先例。邻镇一个男知青,在当地结婚生了孩子才几个月大,离婚回城了,去年忽然又跑回来说要跟媳妇孩子团圆,几天后偷偷把孩子抱走了,女的只知道他是杭城人,具体地址住处都不清楚,两眼一抹黑,找都没法找。
“我觉得不大可能。”江满道,“陆家又不是没名没姓的小老百姓,他偷偷把孩子带走,我们大可以去首都他家里闹,赤脚不怕穿鞋的。他这样的家庭出身比我们小老百姓更怕影响,总不该这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