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馨香把云飞镜包裹起来,她靠在景老师温暖的怀里。女人的声音和缓绵软,含着一丝不明显的泪意。
“歇一歇吧。以后就回家了。”
是啊,歇一歇吧。
云飞镜静静地倚在景老师的怀里,过了一小会儿,她恢复了些力气,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我们回去吧。”
“不再休息一会儿吗”景纤关切地看着她,“他们都着急认你,可咱们不用和他们一样急。你如果接受不了,想多休息休息,小老师都支持你。”
“不了,躲着人不好。”云飞镜低下头,珍重地摸了摸手里的相册,那里面有她妈妈的几百张照片,原来少女时的母亲脸色曾那样红润,温婉而动人。
“我们回去吧,我想谢谢他这本相册。”
那个称呼在云飞镜的舌尖含糊地带过,景纤只是理解地笑了笑。
他们回到警察局时,两方人马已经全部稳定下来了。
云家兄弟两个坐在大厅的最南,周靖则和华秘书坐在大厅最北。
云笛和周靖比着谁脖子长,屡屡往门口张望,看起来已经到门口转悠了好几回。
云笙则坐在林桓旁边,慎而又慎地套着他的话,对林桓透露出的关于云飞镜的一切信息都珍而重之。
其实云飞镜刚刚转到一中一个星期,林桓又是隔壁三中的学生,两个人就是认识,又能了解多少
但云笙就是禁不住想多知道一点。
当他们不在的时候,在没有任何亲人的时候那个孩子,她过得怎么样,是如何长大的
她肯定吃了很多苦。可在苦头之外呢她有没有特别知心的好朋友有没有对她释放过善意的陌生人
在实在委屈的受不了的时候,云飞镜有没有一个肩膀能依靠,有没有一个对象能倾诉
林桓难得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
但看在云笙表现得真心实意的份上,他把自己知道的关于云飞镜的一切,全都和云笙说了。
他讲述自己怎么遇到云飞镜一中三中的后操场隔着一排小栅栏,远远地,林桓第一眼就看到云飞镜。
他交卷的时候,连很熟悉他的自己班同学都受到影响,忍不住动了一下,剩下的人更是要么心乱,要么铆足了劲儿加快速度,只有云飞镜依旧保持着她自己的节奏。
这是云飞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格调。
从那时起,林桓对云飞镜始终高看一眼。
林桓虽然外表总是懒洋洋的,但他观察得非常仔细。
他在注意到云飞镜悄然避开身边男同学的动作时,也同样注意到她露出的手腕上,那明显是被手刀重击过的一线青痕。
说到这里时,就连每隔半分钟,就要跑去门口一趟的周靖和云笛都投来了眼神。
周靖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他想起华秘书之前的调查结果显示,云飞镜的情况在联考前半个月本来是有好转的。
她的病历记录只到联考的半个月前。
那究竟是她之前伤得太重,还是此类事情根本就没断过,只是后来云飞镜心灰意冷,干脆连校医院都不去了
周靖已经猛地转头看向华秘书,华秘书脸上也露出不解之意。
两人对视一眼后,华秘书的表情突然僵硬下来。
周靖并没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他脸色黑得难看,语调沉沉地问华秘书“这个怎么查漏了”
不是查漏了。
那一架是当着您的面打的,您不记得了。
华秘书愁眉苦脸地比给周靖一个口型“是大少”
尽管他已经努力背过身子,但还是没防住云笛手脚轻灵,一步窜上来把那句话读个正着。
云笛大怒“周海楼他长本事了,都学会打他妹妹”
云笙听后也脸色铁青,周海楼之前在他书房里反省过二十多条错,可从来没说过他还对云飞镜动过手
就是教训挨少了,巴掌打轻了
林桓又往下讲,讲到云飞镜优越的成绩,讲到她不屈而正直的品格,也讲她和一中的新朋友相处得相当好。
他鸡贼地省略掉了自己雇云飞镜给自己打工的事。
最后,林桓对云飞镜所知的一切都说光了,甚至连给她买了冰激凌红茶这种事都抖落个底掉,云笙依旧期盼地看着他,想从他这里继续知道点什么。
林桓想了想,决定狗拿耗子一回。
“这事按理说跟我没关系,但云飞镜那个骄傲能撑的性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说。”
林桓问云笙,问云笛,也问远处坐着的周靖。
他说“我这个朋友云飞镜,世上的女生有她坚强的没她聪明,有她聪明的没她善良,有她善良的没她美丽,有她美丽的没她坚强。”
“她在哪里不能过得很好,放在哪家不是家里的至宝,怎么偏偏是她遇上这种事,怎么你们偏偏又直到现在才找过来呢”
此时满堂坐着的,不是家主总裁,就是随身的秘书。
然而这些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时却在林桓一个孩子的质问下面露惭色。
是啊,为什么不早点找到她,为什么让她多受这些的苦
在所有人中,又属周靖的心情最为复杂。
是他名下的学校盛华,长成了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温床,最后几乎把他亲生女儿逼上绝路。
也是他的儿子,云飞镜的亲哥哥周海楼撑腰,才会让云飞镜遇到这一切。
所以,不怪云飞镜刚刚听了他的剖白后只觉得可笑,也难怪她坚持觉得自己要害她,不肯信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周靖也从来不肯相信云飞镜清清白白,是个无辜的女生啊。
这岂不就是苍天的报应
但即使如此,周靖也已经知道错了。他从此以后一定珍惜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正当周靖兀自出神的时候,云飞镜牵着景老师的手缓缓走进屋里。
她神色不像刚刚那么激动,反而有一种玉石被琢磨后的坚毅神气。在这样韶丽气质的映衬下,她那清水濯洗般的美貌,便愈发的动人。
云飞镜才一踏进屋里,五个人十只眼睛,就齐刷刷地盯住了她。
云飞镜先朝着周靖的方向走去。
那一刻,云笛的表情几乎如同眼见玉入淖泥,明珠蒙尘。
要不是云笙手上重重地把他一扯,云笛简直要叹息出声。
云飞镜缓缓在周靖面前站定,她先和周靖说明“不好意思,之前太激动,是我误会了。”
“没事儿,爸爸不怕误会。”周靖强压着激动和云飞镜说,“你怨爸爸,恨爸爸都行,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云飞镜定定地看了周靖一会儿,慢慢地说“想想上次见面时的气氛,那个称呼我也实在叫不出口,难为您现在这么亲热我还是叫您周总吧。”
周靖刚刚扬起一半,还未能完全展开的笑容,就这样难看地僵在了脸上。
云飞镜亭亭玉立,自若地说“咱们住在一个城市里多年,还互不知道和对方有血缘上的关系,想来是无缘;明明见过一面,心里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大概就是无分。
我从前一切都好,日后也不劳烦心。您要是实在良心不安,可以付付抚养费,不用多,就每个月按本地低保算钱打给我就成,反正更穷的时候我也活下来了。
等日后您退休后我也支付赡养金就是您财大气粗,一块遗物玉佩能开到一百万,大概不怎么看得上我这点小钱。”
云飞镜的态度很客气,话也说得不难听。
偏偏就是这种不恨不怨,不动声色之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才让人看了真正扎心。
她张口是是一把刀,闭嘴是又像一柄剑。
伴随着“抚养费”、“遗物玉佩”、“一百万”等关键词,周靖觉得自己脸皮都在发烫。
他看云飞镜马上转身要走,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肩“别,镜儿你,至少别让你哥哥没有妹妹”
他如果不说这句话,可能还好一点。
云飞镜的脚步当即就定住了,她肩膀一斜,让开了周靖的手,再回头看周靖时,眼角的好笑之意终于缓缓逸散开来。
“周海楼同学早就有妹妹了,那个妹妹和他熟,和他的朋友也熟,何必到外面认新妹妹呢。”
云飞镜说这话时,真的一字一句全都出自本心,毫无半分掺假。
“更何况周总,周先生,有这么一个哥哥,我又做错了什么啊他的好妹妹把他亲生母亲的遗物打碎了,我妈妈又做错了什么啊。”
说到这里,被云飞镜压抑住的不平之心又有些躁动,云飞镜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云飞镜又恢复了此前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她客客气气地对周靖说“祝您长命百岁,享不尽您儿子的福。”
周靖被祝福得浑身颤抖。他还想去拉云飞镜,却因为指尖抖得太厉害,以毫厘之差错过了云飞镜的背心。
他近乎恳求地说“镜儿,至少至少你叫我一声爸爸”
云飞镜自觉话已经说明白了,她并没有再给他第二个眼神,更不会有多余的反应。
只是周靖发着抖的一眨眼工夫,云飞镜已经走到了云笛云笙的面前。
她脸上浮现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云笙云笛也不催逼她,只是眼含期冀地看着。
终于,过了好一小会儿,云飞镜才轻轻叫道“大舅,二舅。”
妈妈即便是失忆的时候,也还记得自己姓云的。
而且她给云飞镜起名字,无论“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句诗是不是巧合,是不是她隐隐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但她还是给云飞镜冠姓为云,而不是“周”或者其他的什么。
那么,至少云家这边,云飞镜还是愿意认的。
一声“大舅”,叫得云笙的双肩也微微颤抖。只是他和周靖不一样,他这是激动的颤,感动的抖,终于夙愿得偿的欣慰与兴奋。
至于云笛,虽然男儿铮铮铁骨,却仍忍不住因为云飞镜一个称呼,当场就潸然泪下。
云飞镜也叫了景纤一声“小姨”。
“好孩子。”云笙低声重复,“好孩子。”
“来,大舅带你回家。回咱们的家”
“二舅也带你回家”云笛忙说道。
云笛昂起胸脯,口称“二舅”,大步流星地走过一旁呆立当场,苍老得仿佛被抽去灵魂的周靖。
和这个没等人认,就自己先自称“爸爸”的男人不一样,他可是被承认过的
云笙干脆看都没看周靖一眼。
周靖木怔怔地,看着云飞镜被三个人簇拥在中间走远。
不远处,坐在角落里的林桓叹息了一声,慢悠悠地站起来。
行吧,都把他忘了。
那他自己回去,等以后就拿这事敲云飞镜一笔。
临走之前,他出于某种特别的心情,又转头看了周靖一眼。
这男人憔悴苍老的样子,看起来当真让人感觉可怜。
如果他是周靖,那肯定现在还有什么,往后就好好珍惜什么。比如说,虽然女儿他肯定是认不回来了,但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呢吗
巧了,周靖此前遭受得打击过大,大脑里嘈杂一片,难以集中思路。直到轿车马上就要开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
他的好儿子,干了好事的大儿子
周靖僵硬地转过头去,声音略微有些发哑。
他问华秘书“周海楼呢”
这个问题华秘书先前已经回答过一次了。周靖大概是被气糊涂了,不然不能想不起来。
但面对周靖的问题,华秘书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少他现在正在云家呢。”
“”
云家云家小女儿被他们抢过去了,连大儿子也往他们那里跑
云飞镜当着他的面,紧闭双唇,不肯叫一声“爸爸”,口口声声都用“周总”、“周先生”代称。
然而她才一转头,当着他的面,就愿意叫云笙云笛“舅舅”
那巨大的落差感在刚刚几乎逼得周靖眼前一黑,云飞镜小声挨个叫舅舅的声音,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汽车开进了周宅大院,周靖堵着一口实在下不去的憋屈气,被华秘书扶下了车。
他才下车,就正好碰到宋娇娇哭哭啼啼地从外面一头冲进院子。
宋娇娇怕他怕得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刚刚她已经被云笙吓破了胆子,如今一看到周靖,不等他审,自己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是周海楼留在云家不回来,所以我才一个人回来的”
对周靖来讲,这简直等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周海楼竟然是带着宋娇娇去的云宅
然后他竟然还乐不思蜀,连宋娇娇都回来了,他居然还留在云家不走
这个败家子,这个蠢儿子,这个、这个
周靖的胸口一起一伏,脸色明显涨紫起来。
而且他要是带着宋娇娇走了,那要么他就别回来,也别让宋娇娇回来,要么他就自己回来周海楼可倒好,他留在云家尽孝,把宋娇娇放回来了是怎么回事啊
让宋娇娇代替他来孝顺他父亲吗
他怎么就不把周靖给气死呢
真得气死他周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