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的路基,只略低于近处的渭水大堤。从车窗向渭水方向望出去,可以看到河面上船只交错如织,仿佛一座船只博物馆——就像长安城外的那座建起不到两年便闻名天下的生物博物馆一样——桨船、帆船、轮船,不同种类的内河船只,放眼望过去,历历在目。
之前经过的黄河风陵渡段上,也不过十几二十艘大小渡船,还有一些上下水的客货船,而眼前的这条黄河支流,船只看起来竟比风陵渡多了好几倍。
在低垂的铅云下方,各色船只都在飞快的往岸边靠过去,风帆一面一面落下,隔了很远,依然能感受到船工们的焦急。
“一时半会走不了,幸好没坐船。”岑三庆幸的说,“船票便宜点,就是慢。我性子躁,有快的就等不得慢的。”
吴维道:“走汴水还是坐船快。”
“当然,马拉车。怎么可能胜过汽船。”岑三对汴水运输也有了解的样子,“要不然怎么说军器监要完蛋呢。矿场码头上用的小车头不算,正轨铁路上跑的蒸汽机车,天工拿出来都快两年了,如今关西都用上了,军器监那边连个影都没有。”
“岑官人方才说的铜徽大匠,可是自然学会里的铜徽?这可不得了。”小夫妻明显是小门小户出身,吴维和岑三之间的对话你来我往了半天,他们搭不上腔。但铜徽大匠的名号,自然学会里面的成员,在百姓们心中跟进士也差不离了,做丈夫的开口道,“俺们那儿五六级的工匠都被当成宝,俺三伯七级工,逢年过节,厂主都要提着礼上门,铜徽大匠竟然还会给赶出来?”
“七级工?”吴维讶然。
虽然他和岑三口口声声铜徽、银徽,实际上六级以上的高级技工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小一点的工厂,都供不起这样的菩萨。
“俺家在京兆。三伯,七伯都进了工厂。七伯现在是段长,三伯读过一点书,又好学,现在是七级工。一年能拿百多贯。”
虽然这位年轻的丈夫故意在炫耀,岑三还是问了一句,“是哪家工厂?”
“顺庆棉纺织厂。”
“原来是金家的厂子。他家的确用得起七级工。八级工都有三个。”
“七级工的料钱还算少的,听说八级工都是三百贯往上,加上年货节礼,更要翻倍。”
“八级工才几个?”岑三道,“比大匠都少。整个关西,千百家工厂,有八级工的厂子二十家都没有。八级工一多半都是铜徽大匠了。佩上徽章,见了县尹只用作个揖!”
有的七级工也能进自然学会——自然学会辖下的工程机械分会——但他们至少能对现有机械进行大幅度的改进,并成功确认专利。
正常情况下,七级工如果有这种水平,也肯定能升八级工了。毕竟高阶技工的审核评定,工程机械分会也会插一脚,有发明创造方面的才能,一向是加分点。
岑三与这位年轻人聊起了工厂,这回轮到吴维一脸懵懂插不上话了。
暴雨随声倾泻而下,车窗外顿时白茫茫一片,河上的行船全然不见。豆大的雨点敲打着车窗,噼里啪啦的打断了车厢里的对话。
砰的一声响,然后又是一声,夹杂在风雨中,近乎微不可察。
岑三和吴维同时站了起来,小夫妻诧异的抬起头,不明所以。
岑三、吴维视线交错,却是从对方的脸上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有人开枪?”
“是前面的车厢!?”
轰,远比之前更加震撼的巨响,刹那间轰鸣在车厢中。
列车震颤着,仿佛醉汉般在铁路上剧烈摇晃,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啸声,钢铁交错的火花即使暴雨也掩盖不住。放在座位上方货架处的行李如雨而落,引发了无数声惊叫。
岑三和吴维一把抓住手边的座椅靠背,稳定下身体。
一道翻滚起的人影从车外闪过,被两人眼角的余光捕捉。
跳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疑问刚从脑海中跳了起来,吴维就发现岑三已经排开混乱的人群,冲向前面惊叫声最为高亢的车厢。
下意识的紧随岑三的脚步,一个念头又从吴维的脑中闪过,这位自称是工厂安全监理的旅客,恐怕绝不简单。<!-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