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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最后的永生

虞青莲。

虞青莲。

季无忧鼻子、嘴巴都被密密麻麻浓稠的头发纠缠, 刺入皮肤, 鲜血淋漓。他奋力地举手, 用尽全力, 让铃铛的声音能传出去。

叮铃铃,叮铃铃。

缸口打开的一丝线里,他用赤红的眼死死盯着那道背影。

光线明晃晃, 墙头上, 她终于回了头。最后一眼,看向了这个反向,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季无忧心中欣喜还没开始上涌,就被一团冷水狠狠泼灭。

她从墙上跳了出去。

跳了出去。

没有回来。

咚。

手臂终于无力,五指松开,铃铛掉到了地上。

季无忧的脸上扬,僵硬又苍白, 呆呆看着外面, 布满血丝的眼里, 空洞的甚至没有眼泪。缸里的那个人身体扭曲,填满空间,把他包围蚕食。大脑早已被恐惧占据, 一片空白。他要死了, 死在这个夜晚, 死在这个缸里, 死在冰冷的绝望中。他小时候遇到过很多生死关头,从来没有一次, 像这样让他害怕。或许不是害怕,是一种迷茫和惶恐。

因为曾有过希望啊。

啪嗒。

滚烫的眼泪落下来。他在缸里发出了幼儿般的呜咽声。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和那个人就皮肤贴着皮肤,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忽然压缸的木板被人推开了。

吱嘎吱嘎。缸里的那个人浑身颤抖,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头发收回,迅速化为了一滩血水。季无忧劫后余生,猛烈地咳嗽,咳出了几根细长头发,在地上化为血丝。

什么东西打在身上,一点一点,他愣愣地抬起头,抬头看到乌云黑压压一片,下起雨来。

一场黑雨,浊荡人间。他听到远处传来各种痛苦的嘶吼,听到众鬼在惊惶疾奔。硕大的雨滴打在身上,生疼,但他现在也感觉不到痛了,少年从缸里缓缓站起来,浑身是血,是伤痕。

天地空茫茫,他的视线也一片空茫。

那么短的一霎那,却仿佛过了一生,给了他脱胎换骨般的记忆。

他往前走,漫无目的。在这时,他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那么你现在的愿望是什么呢?”

神殿里厌世的青年,在雨夜里缓慢走出。一把黑伞,一袭青衣,整个人寡淡地似乎要融入这雨里,脚步踩过草地。季无忧的脸上淌过血水淌过雨,眼睛还是红的,狰狞地望着他。

张青书笑了一下,眼里满是高高在上的讥讽:“现在还是那个可笑的答案吗?”

——我的愿望,现在,大概是超过张一鸣吧。

——超过你,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以对手的姿态,或者以朋友的姿态,而不是如今这样,自己都厌恶的可怜模样。到那天,你们会不会都认真地看我一眼?

认真看我一眼。

季无忧不说话,低头,捏紧拳头,只往前走。他每走一步,泥地上就留下一个深深浅浅的红色的印子。衣服湿了,头发也湿了。

张青书:“你走不出去的,这里是地下,到处都是妖魔鬼怪,你只要被抓到,就注定会死。”

季无忧停下脚步,抬头,雨水流出少年苍白的侧脸。

张青书平静说:“看到了吗,生死关头,最后能救你的只会是你自己。”

季无忧偏头,眼眸里是麻木,开口声音沙哑:“那我该怎么做。”

张青书等他这句话已经等很久了。他神色厌倦,将伞折好,于手中化为一支笔,遥指天南方:“这个村子的存在本就是罪恶,既然是罪恶便没有存在的必要。想出去很简单,把这里毁了吧。”

“南村那里有一口缸,是所有邪恶的起源地,你去把它砸了,一切就结束了。”

季无忧手一点一点松开。一直以来清澈惶恐的眼,此刻带了一丝隐忍挣扎。

张青书倦怠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毁了这里,随你进来的那几个人也都将和恶鬼一起永埋,你下不了手。可,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你毁灭这个村,要么这个村毁灭你。”

“刚刚的事还不能叫你明白吗?他们选择抛弃你,因为你不是那么重要。”

“你生来就不被喜爱,一直被抛弃。那么为什么还要去追求别人的喜爱,为什么还要给人抛弃你的机会。”

“超过张一鸣——你知道你的张一鸣张师兄是谁吗?”

季无忧咬紧牙关。张青书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片刀子,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灵魂上再次割出一道极深极深的伤。

而张青书估计是第一次说那么多的话,越说越烦躁,他一直都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态度,厌世又冷漠,不像个恶人,倒像个落魄桀骜的读书人。说到张一鸣,却又平静下来,视线落到季无忧身上,似笑非笑:“云霄首席大弟子,天试第一裴御之,卑微如你,又怎么可能超的过他呢。”

轰,如惊雷炸在脑海。

季无忧豁然抬头,眼睛红得能蕴出血来,声音也不像是他的,一字一字蹦出来:“你、说、什、么?”

一场黑雨,永夜将至。

张青书笑了:“他是裴御之啊,我都听说过的名字,你身为云霄弟子又怎么可能不听闻。”

“所以现在,你还觉得他是真心待你好的吗?”

“你只是他历练之时见到的一个可怜虫罢了,他若是真的想帮你,以他在云霄至高无上的身份,自然能给你安排最好的山峰、最好的师傅、最好的同门,可,都没有。他就看着你被欺凌被嘲讽当乐子,然后无聊了出来助一把。”

“你是他闲来无事救助的蝼蚁。于是生死也如蝼蚁。”

“既带你出来,却又不护你周全。他都没管你的死活,为什么,你还要去管他的死活。”

季无忧浑身如坠冰窖。

张青书的嗓音依旧那样低哑,像生病一样。

“裴御之没做错,所以你这样又怎么算错。”

“恩恩怨怨在生死面前太廉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活下去和变强,才该是你踏入修真界最原始也最本质的愿望。”

张青书的身形在雨中近乎透明,最后,他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而且,这里有她,他们才那么被动。出了这个地下世界,你又怎么可能杀得了裴御之。”

季无忧只觉得脑子浑浑噩噩,但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苏醒。狂风暴雨,万鬼哭嚎,这个世界天崩地裂,一片血色黑暗,其中有人给他指出了一条路。

裴景等着雨停,这场罚罪雨下了挺久的,也不知道那个神经病书阎在罚谁。

等雨停了后,裴景打算出发,临行前,赵又晴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从山洞里走出,跟裴景说:“我跟你一起去?”

她这主意变得莫名其妙,裴景先问:“为什么?”

赵又晴眼神望着外面,也不知道想什么,只说:“没什么,就是好奇,想看看一直被村里传成禁地的地方会是什么样。”

裴景想了想,笑得特别灿烂:“这样呀,也行,有你带路我也方便点。”

赵又晴有点苍白的笑了笑:“在这个地方,我不喊你名字,就叫你小师傅吧。”

裴景一听有点好玩,小师傅,还怪可爱的。有赵又晴引路倒是方便了很多,至少他不用担心迷路或者中途被什么大鬼怪发现。

往南村走,一路上这个地方没有昼夜,到了一定的时间,就是漆黑一片。

下了一场雨,鬼都缩在房子里不肯出来,地上的纸钱润水后,形成一团团浓稠的白。过了村口,又是山路到村另一边。

山路也如裴景来时一样,棺材节节堆积成梯,泥土下全是白骨。

赵又晴对这些早就见惯不怪了,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

裴景在林子里,倒是发现了各种各样扭曲狰狞的死人,被挖眼的,被啃食的,被掏腹的,还有被用针线拼接死在一起的双胞胎,千奇百怪。他想,这个村子里的人真是死不足惜。

一只断臂从树枝上横下来,赵又晴没注意,被打了一下额头。

她抬头,发现那手臂早已腐烂多日,散发恶臭,衣服却完整。样式对她而言很熟悉,毕竟是离国几百年不变的宫用刺绣。

赵又晴细细思索了会儿,记起了这是谁,神色颇为复杂。

裴景也注意到了,观察一下,发现这吊在树枝上的手臂,五根手指生前都被活生生折断。“这死的也太惨了吧。”

赵又晴心情怏怏说:“这是离国皇宫内的一个宫女,不知道怎么被拖下来的。我试着救过,但是没用,在这地方,估计死了还轻松点。”

裴景:“是啊,这么个鬼地方,呆久了人都要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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