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莫奕猛然发觉,宋祁的脸色好像越发不好了。
他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吧?”
宋祁闻言,深深地看向他,一双浅灰色的眼瞳似乎色泽更淡,在灯光下泛着无机质般的光晕,他注视了莫奕几秒,突然勾唇一笑:“没事。”
既然都这么说了,莫奕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如果不舒服的话别逞强。”
宋祁点点头,然后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莫奕。
莫奕抿抿唇,伸手接过文件,低头仔细读了起来。
这是一对兄弟,哥哥叫做艾尔伯特,弟弟叫做亚伦,这两个都是非常典型的希伯来名字,显然与家族的宗教信仰关系很大。
除此以外,更吸引莫奕目光的,是他们的姓氏“霍华德”。
虽然莫奕对英国的姓氏了解不多,但是他也知道,霍华德家族是英格兰颇有威望的贵族,那么这是不是说明……这两个孩子和这个家族沾亲带故呢?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又怎么会流落到这个孤儿院呢?
莫奕带着心底的疑问,继续读了下去。
或许是由于这个孤儿院里存在的不法勾当的缘故,不少记录都极为简略,有些还夹杂着那个时代下层阶级的黑话,看上去令人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奕一边皱着眉头琢磨着话里话外的含义,一边缓缓地翻开了第二页。
那里夹着两张豆腐块大小的剪报,纸页泛黄,但是字迹还尚算清晰。
两则都是讣告。
第一则是一个上战场不幸身亡的男人,第二则是落魄贵族家庭遭遇火灾,疑似精神失常的女主人放火自焚。
一场悲剧的大致轮廓被缓缓勾勒出来。
在一战战场上不幸身亡的丈夫,和因为承受不了悲痛而精神失常,从而放火自焚的妻子,以及年幼失怙,几经辗转流落公立孤儿院的一对兄弟。
莫奕仔细看了看日期,由于此时正是一战战时,成为孤儿的人数激增,政府的主要精力也放在国外战场上,所以才会导致阴暗滋生,此等不法勾当无人制止。
源源不断的孤儿通过明里暗里各种途径被送至此处,然后很快便会被转手卖掉,其间停留最多不过半月。
——而这对兄弟的记录却持续了有足足一年半。
看着那页纸张上最后一次记录下来的日期,莫奕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丝模糊的想法。
他在自己的背包里匆匆地翻找着,然后拿出了那本自己在图书室找到的书。
莫奕翻开书页,尘土飞扬的发黄纸张中,夹着另外一张剪报。
被潮气沾湿而字迹不清的剪报上,那个身材高大的女人站在镜头前,苍白而模糊的五官直直地注视着镜头,显得呆板而僵硬。
然而莫奕关注的却不是照片,而是剪报上标注的日期:
1919年3月17日。
莫奕再扭头看向那张孤儿的记录,上面标注的最后一次日期是:
1919年3月10日。
这对兄弟在这个孤儿院,一直待到了绞刑行刑一个星期前。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呢?
难道是因为他们的贵族身份,使院长不敢将他们轻易卖掉吗?
莫奕皱了皱眉头,总是隐隐约约有些不详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令他不由得有些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将那张剪报重新夹回了书中,伸手撑住身旁的床柱,站起了身来。
抬头间,莫奕的目光猛然对上了挂在墙上的那张肖像画。
院长室里苍白的灯光照亮了狭窄的房间,从头顶上打了下来,显得冰冷而森然
高大女人刻板严肃的面容被框在破碎不全的相框中,泛黄卷曲的相片中,女人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负手站着,一身肃穆的黑衣看上去格外的不详。
她的姿势和身上的衣服,与剪报中完全一样。
莫奕的心口一紧,如果过电一样猛地绷紧身躯,后背阵阵发凉。
——他知道自己的违和感出自何方了。
英国要判一个人上绞刑架,司法程序异常漫长,有时候甚至要经历好几个月。既然院长在三月份被处刑,那就说明她至少在二月就已经被捕入狱了。
那么,在院长被捕,孤儿院被查封之后。
这些记录又是谁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