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儿坐在南河的背上飞行在旷野之中,怀里抱着一个透明的石英罐子, 里面装着一只半截尾巴颜色浅淡的黑色小鱼。
此刻正值傍晚, 金乌西坠,落日熔金, 天边霞云淼淼,江山一碧万顷。
为了不惊吓到人类,南河飞得很高, 脚下滑过丝丝缕缕的浮云,广袤无垠的大地之上两道银链似的河流蜿蜒交汇到了一起,合而奔之,涛涛东去。
袁香儿“到两河镇了呢。”
那只黑色的小鱼贴着罐子的底部, 看着河流交汇处那小小一块的城郭,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袁香儿手掌中飞出一道细细长长的鱼线, 缥缈游丝向着斜阳的方向延伸, 银白的天狼乘风追逐其后。
云霞尽染之时, 莹莹生辉的细线投向地面一座热闹繁华的城镇, 没入了一户庭院典雅的富贵人家。
落地之后,听见厢房中传来一声声婴儿嘹亮的哭声, 一路寻觅飘摇的丝线顺着哭声坚定地没入了窗户中。
庭院里穿锦着缎的丫鬟们满面都是喜色,
“夫人终于生了,还是位小少爷呢我高兴得几日都睡不着。”
“谁说不是呢, 老爷夫人这般慈善为怀, 膝下却一直孤单, 如今可喜天赐鳞儿, 后面才是享福的日子呢。”
袁香儿皓腕之上手镯微亮,祭起了遮天环,隐去身形。
他们避开人群,小心进入那间屋子。
屋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这是一个殷实富裕的人家,喜得子嗣的热闹欢欣还不曾退去,照顾婴儿的奶娘和丫鬟在屏风外窃窃私语,新生的婴儿被安置在一个柔软的小床内。
“小少爷肩头的这个鱼形胎记真是特别。”
“是啊,不仅状态像鱼,头顶还带着一抹红,活灵活现呢。”
“老爷看了很是高兴,说这里有个吉利的说头,叫锦鲤游肩,是大富大贵的命格。现场就给少爷取了名字,就叫佑鱼,佑鱼少爷。”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少爷生在这样的人家。必定是有福之人。”
女人们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仅留着一位中年的嬷嬷在屋内看守,忙碌兴奋了一天的嬷嬷坐在角落里,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瞌睡。
她在半睡半醒时睁开眼,依稀看见一位浑身黑袍的俊美男子站在光影中,扶着婴儿床向内看去。
仆妇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傍晚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子,朦朦胧胧的光线里翻飞着细小的尘埃。
哪里有什么俊美郎君
小少爷的手伸出了襁褓,在阳光里抓着什么,发出令人欣喜的笑声。
是睡迷糊了吧,真是位可爱的小少爷,必定是有福之人。嬷嬷笑眯眯地再次闭上了眼。
南河和袁香儿隐匿着身形站在窗边。
人类刚出生的幼崽看上去稚嫩又可爱,南河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位就是你说的河神素白吗他有些好奇地向襁褓内张望。
袁香儿是的,是素白前辈的转世。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这位前辈受师父所托,到我的家乡找到了我。
俩人在脑海中说着只有彼此能够听见的悄悄话。
这么说人类在死亡之后,还能够转世投胎,用这样的法器就能寻觅得到吗南河看向袁香儿手中那一捆莹莹亮着微光的鱼线,眼眸也有些亮了。
但也未必每一次都生而为人呢。说不定变成一只小猪,一条小鱼,或者干脆是一棵树。袁香儿把鱼线收进袖子里,搓了搓了南河的手,即便还是人类,也不再是前世的那个人了。
她想起昨日在睡梦中,素白前辈和自己告别之时的那些对话。
“太好了前辈,这么说您能够转世投胎,我们还能找到您”
那位前辈有些无奈“虽是这样说,但新生之人会有全新的记忆和身躯,已经不能再算是老朽了,而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今日之后世间便再无我素白。”
袁香儿的笑容又凝固了。
“你不必为此难过,虽然素白已经在这个世界消失,但我依旧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下一趟旅程。”白发苍苍的老者浅笑轻言,看淡生死,他只是挂心自己的友人。
“丹逻他身为妖族,天性率真而固执,我担心他过于执拗于我的离世,一世不能摆脱心结。”他立在船头,低头看着水底,看着水底那一度身受重伤的朋友,“他还有很长的生命要过呢。所以我想着请你告诉他,死亡并不算是彻底地消失。”
袁香儿张了张嘴,心中忍住不住地难受。
堪破生死,物我两忘,成为超越生命的存在,大概是所有修行者的最终目的。但千百年来,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
即便是师父那样豁达淡然之人,依旧心甘情愿地被拦在了情之一字上。
素白转回头看她,问了一个比较难解的问题“袁小先生,你觉得判定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为何,依靠的是我们的肉身还是灵魂”
这个问题难住了袁香儿,她两世为人,穿越重生,即便脱离了躯体,但她依旧觉得自己是同一个人。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带着记忆重生,而仅仅是自己的灵魂托生到一个动物或是妖魔的体内,没有了往日的记忆,那么袁香儿也会觉得那是另外一个生命,不再是自己本人。
“或许,关键在于记忆”袁香儿带着点迷茫,这个问题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还是过于深奥,“应该说用这具身躯感受体悟世间的善恶,所产生的点滴记忆,所塑造的三观思维,总总方面,才成为我袁香儿这个人。但凡缺乏其一,都不能再算是袁香儿了。
“真不愧是自然先生的弟子啊。难得这样年轻却又通透,有了你,这世间或许再多一层变数也未可知。”素白笑吟吟地点头,他的模样渐渐变得浅淡,“我去也,珍重,我的
朋友们。”
阿香,怎么哭了南河轻轻推了袁香儿一下,把她从恍惚的回忆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