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新宅是清一色的青砖瓦房,建在村尾的高地上,正中是一间坐北朝南的堂屋,用作吃饭会客。
堂屋的北面墙开了一扇小门通向厨灶,王氏在厨房的后院挖了几块菜地,种满了应季的各类蔬菜。
东厢房共有三间,谢行俭一间,他爹娘一间,还隔出了一间小房作仓库。
西厢房住的是他哥嫂一家,同样是三间,他哥嫂并莲姐儿是睡在一个屋的。
剩下两间,一间被王氏用来放菜坛子和耕田用的器具,一间则被谢家当做柴房,里面堆码着整整齐齐的木棍柴火。
整个谢家院子分有前后院,前院是用竹篱笆围成的,竹子选的是山上的毛竹,砍掉多余的细枝叶,再编成四尺来高的栅栏围成院子。
竹篱笆的四周还种了一圈荆棘树和小部分的薄荷,荆棘树都是刺,可以有效的抵御牲畜的攻击,薄荷叶的茎叶除了能做调味香料外,还能有效的预防蚊虫叮咬。
后院因为靠近山,他爹从山里搬了大石头过来,沿着竹篱笆堆放一圈。
这小院是他出生后,他爹拿着分家得来的十三吊钱建的。当然十三吊钱是不够盖八间砖瓦房,原先只有四间,剩下的是近两年他爹存了钱后盖的。
谢家的宅院不大不小,环境清幽,干净舒适,谢行俭对此是相当满意的,唯一不足的是隔音不好。
这不,隔壁他爹娘的声音若隐若现。
谢行俭想到今晚他娘吃饭的时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顿时有了偷听的小举动。
他轻手轻脚的靠近,侧着身子将耳朵紧贴墙面,只听他爹的声音隐约传开,“爹和大哥都说朝廷是鼓励分家立户的,大哥还是小半只脚踏进官场的读书人,俗语说天地君恩亲,读书人可不就是要跟着朝廷的旨意走么。”
“读书人读书人,哼,读了大半辈子才得个秀才有什么好嘚瑟的我喊他谢长忠一声大哥是看在你跟爹的面上,难道读书人就能得了便宜卖乖不成当初你出远门做长工,一年到头你可捞到半个铜板给我,不全都填了他读书的坑吗”
回忆起往事,王氏眼睛微红,哽着嗓子哭泣,“当年要不是他死皮赖脸的拽着钱袋子不给咱二宝治病,咱二宝现在早就娶妻生子了。”二宝是比谢行俭大十二岁的二哥,养到三岁的时候生了场病没了。
“二宝是我身上掉的一块肉啊,当家的”王氏捂着嘴哀嚎。
显然,二宝这两个字触动了谢长义隐藏的痛楚。
谢长义叹了口气,眼尾片刻湿润,“二宝都会喊我爹了,他没了我也痛,只是大夫说没得救”
“什么没得救”王氏抬起头,满脸恨意,“大夫明明说府城有医术好的,只你大哥谢长忠不舍得给咱二宝花钱罢了,还不是因为他那年要考秀才,要交钱找禀生作保。”
“分家前,家里事事以你大哥为先,连带着他媳妇刘氏都拿着丈夫要读书的事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要我说,爹也是个偏心眼的,被大房的一拾撺,说什么朝廷律法鼓励多子分居立户。”
王氏冷笑,“他发迹了就把你这个任劳任怨的兄弟儿子往旁边一踢,真不愧是读书人。”
谢长义不接茬,他是男人,不好在背后嚼人舌根。
他有时也会感到心酸委屈,他为人虽然老实忠厚,但并不呆傻,只是因为他爹从小偏爱长子的做法,他早已习惯。
反正如今都分家各过各的,除了年节,他几乎不会去大房走动。
“当家的,隔壁山娃家要送山娃读书,我琢磨着也送小宝去。”王氏哭了小会宣泄了情绪后,忽然道。
“啥”谢长义讶然的看向老妻,想起乖巧激灵的小儿子,不禁破涕而笑。
“那孩子比孝哥儿有天分,能坐得定,是个聪慧的,不读书可惜了。”
王氏吸了吸鼻子,跟着笑起来,“却是如此,孝哥儿小的时候爱捣蛋。小宝不一样,打小就聪明的很,长得又白白静静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料。”
谢长义偷偷揉干泪花,神情带着赞同,“爹偏向大哥无非大哥和他儿子会读书认字,我这一房以后要想活得好得看小宝这一代,送小宝去读书我是同意的,起码要让他考上童生。”
说到童生,谢长义摸摸脑袋,憨笑道,“像我爹那样的大老粗考了几次都能考上童生,我就不信咱小宝考不上。”
两人又讨论了下,谢行俭见话题已经转向插红薯苗的事上,心下松了一口气。
不枉他这几日暗地里在山娃面前刷读书的好处,谋划了这么久,他算是成功了。
上辈子都是家长压着孩子去上学,想不到来了这里,他想走读书的路子竟然还要使手段,想想就觉得可悲。
他今年六岁了,依他娘的意思是再过几年送去镇上当学徒。他娘不是不想送她去读书,只是在她娘看里,他大伯读了二十年的书,最后却寒了二房的心,因此他娘对读书这件事有点阴影。
现如今家里有些余钱,他娘看到别人家娃能上学,心里是有些担忧又有些憋屈。
担忧的当然是怕因为她的心结而误了小宝的前程,憋屈的是她为了小宝的前程不得不再次走上供养读书人的老路子。
他爹娘上半辈子赚了钱拱了大房一家子,后半辈子为了他和大哥一家掏心挖肺,之于这些考虑,谢行俭不敢在爹娘面前提读书,可让他放弃读书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