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顾之澄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等来了她十四岁这年。
上一世, 她也是十四岁的年纪开始春闱狩猎的, 这一世, 果然也没有例外。
不过不同的是,这四年来,她比上一世轻松多了。
虽然陆寒仍旧一直待在她的御书房,一面教她“读书”,一面批折子。
不过对于她浑水摸鱼的读书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着她的心思来,看她成为一个废物皇帝也挺好的。
偶尔陆寒忙得合不了眼的时候,看到她还能吃香喝辣读闲书,也会有些心理不平衡似的, 突然给些折子让她去看。
都是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她连看都懒得看,本本折子皆是大笔一挥, 只有两个大字。
已阅。
反正是陆寒给她的折子, 也是陆寒治理的天下,捅了天大的篓子都有陆寒去顶着, 她只管吃喝玩乐便是。
幸好陆寒也对她这种甩手掌柜的行为也没有表达什么异议, 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上一世好了些, 起码没有那么水火不容,针锋相对了。
顾之澄私下里觉得,或许这一世, 她能比上辈子活得久些了。
体验过成日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咸鱼日子之后,顾之澄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明白得有些晚了,白白辛苦了上一世受那么多累。
偶尔躺在贵妃榻上吃葡萄的时候,顾之澄回想起上一世的日夜辛劳,也唏嘘不已。
看到这一世反倒是陆寒日夜辛劳了,她心底倒是多了几分暗爽。
不过她还记得,上一世她心里头憋着一股劲儿,处处都想要胜过陆寒,不敢有丝毫懈怠,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还是会对每一年的春闱狩猎产生期待。
因为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出宫去喘气的日子。
虽然也见不到澄都里寻常的街头巷尾景象,只有一片茫茫的草原和一块绵延起伏的小森林。
但只要没有那些令她喘不过气来的朱墙红瓦,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而且太后是不会去春闱狩猎的。
这意味着,她能有三日离开母后的掌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有人再管着她,不许她做这个,不许她做那个。
是夜。
春阶夜色凉如水,顾之澄正捧着自个儿的钱袋子,坐在花梨木滕心椅上,两只小脚垂在半空中晃呀晃。
这四年来,她养尊处优,吃得多睡得足,身子自是也长高了不少。
仅仅十四岁,就已有上一世成年的身高。
若是和陆寒比,已经到了他的胸膛处。
顾之澄想到这儿,突然懊恼地啧了一声,不知自己为何这个坏习惯还是未改,总是下意识地与陆寒比。
也怪母后,总是在她耳边叮咛。
比如今儿白日里,还特意叮嘱了她一番,春闱狩猎定要好好表现,让大臣们都觉得她英明神武才行。
至少在狩的猎物上,不能比陆寒少,只能比陆寒多
上一世,顾之澄春闱狩猎倒是都比陆寒多,太后面子上过得去,她心里也舒坦。
不过她知道,陆寒是故意让着她的。
毕竟她是皇上,不好让一个臣子狩的猎物比她还多。
不光光是陆寒,就连其他武将们,也都是在暗地里让着她的。
顾之澄撇了撇嘴,对上一世的自个儿有了胜之不武的心情,但这一世的春闱狩猎,她并不打算拼了命的去狩猎。
好不容易出宫的闲暇,应当多享受享受春天的美景才是。
顾之澄正悠闲坐在椅上,殿里伺候的宫人们早已被她屏退。
因为她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光是知道他要来,就心情好得不得了的人。
不过片刻,等月光静悄悄洒满了殿内,月色如霜铺满地的时候,她等的人来了。
伴着月色与清风而至,一袭黑衣依旧,脸上还蒙着一块漆黑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来。
不过见到顾之澄,那双冷厉如霜的眸子又仿佛化了些许,弯出一两丝的温柔来。
顾之澄先一步跳下椅子,蹦跶着低声唤了一句,“阿九哥哥”
阿九蒙着脸,素来似冰霜难融的俊脸上,多了一丝动容,他亦低声行礼道“参见陛下。”
“阿九哥哥不必这样多礼。”顾之澄眨了下眼,一双画似的眸子黑白分明带着笑意看着阿九,“朕说过,你我私底下,便以兄弟相称。朕一直都想要个哥哥保护朕”
她的声音压得低,怕殿外的宫人们听见,但嗓音仍旧轻轻脆脆的,如一股暖流涌进了阿九心中的那座冰山里。
他从小在庄子里长大,作为暗卫培养,学的第一课便是要冷心冷情。除了效忠主子,一心一意外,再心无旁骛,别无他念。
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主子和师傅的栽培。
除了效忠主子,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多划了一块地方出来,装着他的小皇帝弟弟。
阿九有一位弟弟,可是却因小时候的颠沛流离,最终失散了。
而顾之澄喊得沁甜的“哥哥”,却忍不住让他把心中弟弟的影子与顾之澄暗暗重合了。
所以,他要宠他,也会宠他。
顾之澄如今已是十四岁,脸蛋张开了些,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笑起来时,已经多了几分勾人的味道。
可她是个男子,有这些的仪态是万万不可的,容易惹人浮想联翩。
所以她平日里也学着陆寒的样子,总是绷着脸,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阿九也是这样的一套,素来神色寡淡,无悲无喜。
于是两人不说话站在一块的时候,就更像兄弟了,都是从小受陆寒的教导,和陆寒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不过顾之澄一直小心翼翼的,甚至会让翡翠每日给她小脸敷上些深色的粉,让肤色变得深些。
不然她一张又白又嫩的小脸,水灵得能掐出水来,再配上精致得出奇的五官,下巴儿尖尖,杏眼儿圆圆,实在太像个娉娉婷婷初长成的少女,危险得很。
肤色涂得黑了几层,就丑了许多,起码有了几分男子气概。
原本已经初露倾国倾城的容颜,如今在铜镜里看起来,也只不过是眉清目秀了。
只是那双眸子,还是如同画出来的似的,好看得不得了。
顾之澄对着铜镜寻了许久的解法,最终也还是只能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那就是少与人对视,少看旁人的眼睛。
她发现自个儿的眸子亮晶晶盯着人瞧的时候,漆黑又纯粹,杏眼潋滟着光芒,最有摄人心魄的震撼味道。
上一世她因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小脸不圆润,肤色也不如现在水灵,所以对于容貌的伪装上,并没有这一世的烦恼。
可惜现在,却成日要担心暴露了自个儿的身份,苦思冥想。
不过在阿九跟前,她却是极其放心的。
虽然这四年来,她也没彻底离间掉阿九和陆寒之间的深厚感情,但是起码她知道,在阿九心里,她和陆寒的位置,已经一样重要了。
阿九这个人,她最清楚不过,虽沉默寡言,可是却极其重情重义。
话不多,却是字字真言。
自十岁那年上元节后,她用过阿九的银钱,再让阿九趁夜深人静来宫里找她拿银钱,两人就建立了一定的羁绊。
后来,她便看中了阿九的轻功好,拜托他每月的十五都从宫外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进宫来送与她。
当然她也不会亏待阿九,每回都给他双倍的银钱。
可是阿九从来都没收过,每次表面收下,实则都悄悄塞到了她的枕头底下。
顾之澄不知道,阿九已经把他所有的月钱都用来养她,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了。
她只知道,她和阿九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确实情同兄弟了。
她也从刚开始怀着目的接近阿九,到如今与他真诚相处,除了求那一口好吃的好玩的,也没有别的目的了。
只是她有些疑惑,不明白陆寒到底给阿九施了什么蛊。
她和阿九的感情都如此深厚了,阿九也不愿意到她身边来做事,还是一心效忠陆寒。
不过顾之澄也不强求,她和阿九都过得开心,便好了。
比如现在,每月的十五,都是她最盼的日子。
因为阿九会给她偷偷送好吃的,还有宫外新奇的小玩意儿。
顾之澄双眼放光地看着阿九背后鼓鼓囊囊的口袋,瞳仁乌黑沁着笑意,“阿九哥哥,这回怎带了这么多的东西来呀”
阿九取下面罩,颊边还有一丝疑似的红,“我明日要离开澄都,两个月”
所以这是他预支了下个月的月钱,给小皇帝买的所有东西。
顾之澄呆愣愣地看着阿九。
他如今已是十七岁,翩翩少年已出落得眉目分明,鼻梁英挺,肌肤白皙,薄唇殷红,实在是一等一的好看。
顾之澄反应过来,“所以要等下下个月的十五,才能见到阿九哥哥了么”
“嗯”阿九颔首,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又漂亮。
“明日春闱狩猎,阿九哥哥可会暗中相随”顾之澄抿住唇,继续问道。
阿九摇头,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并未多言。
顾之澄撇了撇嘴,心里头有些不舍,“阿九哥哥,那你要早些回来。”
因是夜里,她的嗓音又低又轻,就像撒了一把轻软的羽毛在阿九的心间。
阿九眉眼微动,重重点了一下头。
阿九走后,顾之澄将他带来的一大袋子点心和小玩意儿都搬到了龙榻上。
先是将那些适合把玩的小玩意儿都新奇地瞧了一小会儿,然后全放到了她的百宝箱里。
再将点心一盒盒地摆到了龙榻上。
不多不少,数过来是八盒,她喜欢的数字。
顾之澄弯了弯唇角,将点心全塞到了她的褥子底下,放到睡觉压不到的那边,免得点心被压碎了。
也不怕给她整理床褥的侍女发现,其实她们早都知道了,但是没收皇帝的点心,抑或是说三道四去太后那儿告状,她们倒是还不敢。
只以为是顾之澄让御膳房多做的点心,藏起来偷偷吃,不让陆寒发现。
顾之澄多留了一盒,这是宫外她最喜欢的香酥坊做的桂花栗子糕,与宫里的味道很不一样。
她决定带去春闱狩猎的时候吃,也好解个馋。
翌日,顾之澄起得格外早。
许是因为可以出宫,所以她连赖床的心思都没了,早早便穿戴整齐,等着陆寒来宫中接她。
其他的大臣们都是从自家府上直接乘马车或是骑马去了澄都的鱼形山,礼部便是在鱼形山脚下着办春闱狩猎的开场仪式。
她本想自个儿乘御驾去,可上一世陆寒都不放心似的,一定要亲自来接她去春闱狩猎。
这一世,也丝毫不例外。
今日顾之澄穿了一身朱褐色骑装,黑发高高束起,腰身勒着白玉带,又多了几分男子气概的英气。
陆寒见到她,先是虚虚行了一个礼,而后沉声夸奖道“陛下今日格外英气凛然。”
顾之澄抿住唇,一双眸子清凌凌地盯着陆寒胸前张牙舞爪纹着的蟒纹,淡声道“小叔叔亦然。”
四年时光,仿佛在陆寒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依旧好看得似天上的谪仙,冷然出尘,气度不凡。
唯一变了的,便是他又成熟了许多,棱角眉眼的少年稚气已经全然褪去,一双眸子比以前更加深邃,更加让人捉摸不透,望而生畏。
顾之澄原本就不打算与人对视的,如今更是不敢看陆寒的眼睛,所以一般都是盯着他衣襟的花纹瞧。
现下已是连陆寒共有几套衣裳,分别是什么样的制式花纹,都已一清二楚了然于胸了。
上了马车,两人正对而坐。
顾之澄又紧紧埋着脑袋,敛着眸子,不说话。
陆寒微微眯了眯眼,他看不到顾之澄的眼睛,只能看到她的额间。
心中有些奇怪,明明这小东西小时候白得不像话,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似的,这段日子养在宫中,也并未受什么亏待,生病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怎这肌肤却越来越黑了,瞧起来手感也不似小时候的好了。
不过他许久未捏过了,也不好确定是不是如他心中所想。
只是手痒的摩挲了几下指尖,眸光渐渐变得深邃。
顾之澄坐了一会儿,忍不住侧过脸,挑开帘子望向外面。
她许久未出宫,仍旧觉得宫外处处都新鲜,就连空气闻起来,也比宫里的自在得多。
陆寒并未说话,只是盯着她弧度美好的侧脸,因窗外的光镀上了一层柔美的光晕,他的眸光也变得更深。
只是这小东西的五官倒是越长越精致,越瞧越完美了。
可惜就是这身皮子黑了些,若是又白又嫩的
陆寒不敢再往下想,觉得自个儿可能是失心疯了,怎就看着这小东西的小脸,就开始肖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陛下又想出宫玩了”陆寒眉眼微挑,瞥着顾之澄好奇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算起来,他上回带这小东西出宫,还是去岁年中。
这小东西憋在宫中约莫着快憋了一年了,也难怪会忍不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顾之澄抿了抿唇,摇摇头,重新垂下眼帘,放下帘子,规规矩矩地坐着。
她不敢告诉陆寒,她今年上元节,也缠着阿九带她出宫玩了一回。
每回馋出宫玩馋得紧了,阿九都会带她出去玩上一回。
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若不是怕出宫太频繁被发现,阿九也时常有些神秘的任务要去应付,她早就天天让阿九带她出宫潇洒了。
陆寒眉目深深地看着顾之澄,眸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幽光,亦敛下了眸子。
他知道,这小东西说的不愿出宫,都是假的,其实心里早已小猫挠似的想出来玩。
反正若是这小东西懂事听话,他亦是会大发慈悲,带他出宫玩耍的。
鱼形山外,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早已严阵以待,恭候顾之澄大驾。
每年春闱狩猎,都是在这鱼形山下,热闹又清幽。
这鱼形山的山形如其名,似一尾弯着的鱼,自然是天然的好屏障,将猎物都围在了山中,只有一边的出口被侍卫把守着,驻扎了官员们大大小小的帐篷,在此停留三日。
春闱狩猎前的仪式,顾之澄早已熟悉,只是仍旧有些繁琐。
按着礼部给她的折子按部就班一套下来,已经快到午时。
又因为许多事都得她亲力亲为,焚香、祭祖诸如此类,是以还未开始狩猎,她就已经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