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好的目光像是看着墙上的祭文,又像是没有。
子昭翕动着嘴唇,想要辩解什么。
“山鬼女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么幸运,出生在一个强大的国家。她说的对,生来积弱,便是最大的罪。”
阿好自嘲着,“我确实庆幸,我生在庞国,而不是什么随时就会国破家亡的小国。如果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境地里,哪怕我才干再高、智谋再强,纵有通天手段,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成王败寇,乃是天理。他日若有比殷更强的国家出现,今日之事,未必不会出现在殷人身上。”
一位庞人看了子昭一眼,又说道,“她们不是因为殷人的侵略而死,她们是被自己的怯懦害死的。”
在知道子昭是殷人的王族后,这位使团中的官员便开始很小心的提醒阿好的言行,担忧她的某些言论会传到殷人高层中去。
阿好自然感受到了属下们在子昭面前突如其来的小心翼翼,蓦地嗤笑了一声。
她们口中说着“山鬼女”是被自己的怯懦害死的,可这位官员现在的忌惮,何尝不也是一种“怯懦”
殷人积威,竟至如此。
正如阿好所言,她们没有等多久,便看到一位中年女子在七八个女卫的簇拥下进入了祭室。
大概是察觉到了祭室外不同寻常的冷寂,也看到了在外警戒的大鸮,她们是高举着武器进入了祭室的。
阿好刻意停留在最显眼的位置,鬼母带着人一进来,她便和子昭一起起身,和这些山鬼女们打了个照面。
子昭是王冠玉凤佩的主人,体貌特征又如此显眼,鬼母一看到子昭,竟吓得倒退了一步,大有掉头就跑的架势。
可下一刻,她便看到了满地死状凄惨的山鬼女们。
“不”
鬼母推开身前护卫着的几个女卫,猛然冲到祭室之中。她虽然发指眦裂,却依然不敢对着子昭造次,只敢对着祭室里站着的庞人厉声大喝。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面对对方首领的质问,阿好什么也没回答。
她只是抬起手,向着写着祭文的洞壁遥遥一指。
山鬼部落并不是什么没有传承的部落,从她们使用华胥文字,也有完整的祭祀系统和组织形态,便可以看出,山鬼部落曾经必然也是煊赫一时的大族。
可斗转星移,世事无常,几百年过去,这世上还能辨认华胥文字的人,都已经不多了,何况一个生活在地下的部族
阿好只是能够辨认,鬼母却是从能说话开始就使用华胥文,当她顺着阿好的手臂的方向看到那满壁的血字时,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从鬼母身上抽离了,竟让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她两眼一翻,直直向后倒去。
“鬼母”
“快去喊婆婆来”
跟随鬼母而来的七八个人手忙脚乱地扶住她们的首领,再也顾不得瞪视祭室里的庞人,惊慌失措地高喊着子昭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都死了,她们都死了”
尚算镇定的山鬼女们也跟着看完了山壁上的祭文,纷纷绝望地放声痛哭。
“她们喝了祭祀山鬼的肉汤”
庞人们冷眼旁观,没有选择和之前一样落井下石,干脆出手制服显然可以轻易拿下的敌方首领,但也没有出手帮忙搀扶一把的意思。
山鬼女的遭遇固然可惜,可庞人们都记得她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若不是山鬼女有了不该有的贪心,将手伸向不能惹的人在先,也不致于害怕到自尽的地步。
要不是他们的使团里恰巧有一位殷人的王族,现在出现在这里被祭祀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庞国的牛,恐怕还有庞国的人。
在山鬼女们的拍打和呼喊下,鬼母很快幽幽转醒,可是脸上已经没有了生气,看向子昭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什么妖怪。
子昭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这不过是子昭尴尬之下的排解动作,此刻却像是压死了鬼母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定定地看着衣冠简陋的子昭,突然毅然决然地向他跪了下来,并深深拜伏。
“山鬼一族冒犯王子,千该万死”
发稀齿松的山鬼领袖紧咬着牙关,用着狰狞的表情,从口中硬挤出示弱的语句。
“我们愿归还所有劫掠来的财物和人质,并成为您这位高贵王子的奴隶,请饶恕其他人的性命。”
说到这里,鬼母心神激荡之下,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隐约还可以见到几颗残破的牙齿。
子昭吓了一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生到如此地步,也对突如其来的“”效忠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王女好。
阿好回视了他一眼,看出了他眼中的为难。
她低头看向了跪伏与地的山鬼首领。
然后,阿好往前轻轻迈出了一步。
“你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像是替不耐烦的主君做出回答的女官那般,阿好用居高临下的态度,代替子昭作出了回应。
“王子愿意接受你们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