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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生产

昨日弟弟成婚,他作为兄长,也作为梁国公府的世子,迎来送往诸多应酬,着实抽不出时间来,后来半夜惊醒,又去陪伴柳氏母子,也没有空暇,如此过了一日,才终于清闲下来。

云娘递与他的那封信,现下仍在他怀里。

书房里安谧,他将其余人打发出去,将信封拆开,取出信来细阅,初时面色尚还平静,后来却越见哀恸,不忍卒度,禁不住合上眼去。

内室中无人做声,只有他略微重了的呼吸声,外间似乎有人说了句什么,却因为声音太清,不甚真切。

不多时,门扉被人扣响,淑嘉县主惯来柔和的声音传入,隐约有些忐忑:“郎君,我能进来吗?”

谢允没有做声。

淑嘉县主静默一会儿,有些不安的唤道:“郎君?”

谢允睁开眼,将手中信纸折起,道:“进来。”

淑嘉县主没有带别人进来,内室里便只有他们二人,谢允明俊的面容上尚且有未曾褪去的哀色,她见了,神情也低落起来,顿了顿,方才道:“你看了……她留给你的信?”

谢允有些疲倦的扶额,无声的点了点头。

“不要这样,郎君,”淑嘉县主目光中闪过一抹不忍,到他身前去,伸臂为他揉肩,轻柔道:“错误在我,与你无关,不要这样自苦,你要埋怨,便只埋怨我,她、她若是恨,也只管来寻我。”

谢允痛苦的合上眼,道:“你我之间早就是一笔烂账了,哪里分得出谁对谁错?最无辜的人,始终是燕娘……”

“千错万错,终究是我的过失,郎君怨我恨我,我都认了,”淑嘉县主侧目去看案上折叠起的书信,再见谢允如此神情,心中一酸,簌簌落下泪来:“可当初,我真没有想过要她死……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去了。”

“罢了,”她勉强将眼泪拭去,道:“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谢允摇头苦笑:“逝者已逝,的确没用了。”

“前些时日隋家夫人过府探望阿澜,在院中说话,我从那儿路过,听那孩子哭着说挂念母亲,”淑嘉县主眼眶微红,劝道:“夫君不妨同隋家商议,将她的坟茔挪回谢家祖地,来日阿澜祭奠,总还名正言顺。”

她既说要将隋氏的坟茔挪回谢家祖地,当然不能是以侍妾的名义,为了谢澜与隋家体面,也该是正妻礼仪才是。

谢允不意她会主动说起这些,神情为之一动,顿了顿,又摇头苦笑道:“届时,又该将你置于何地?”

“她原本就是你的原配,与你同葬也是应当的,至于我……便算作继妻,来日也可与你同归一处。”

淑嘉县主握住他手,神情歉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忽然间泪如雨下:“我那时候太年轻,也被惯坏了,从没有得不到的,总想着天长日久,会同你生出几分情意,却没想过,这原本就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甚至为此害了她性命……”

谢允看了隋氏遗书,心中原就悲痛,难免会思及但年旧事,然而现下见淑嘉县主如此,也是不忍,拉她到身侧落座,酸涩道:“我对不住燕娘,对不住阿澜,也对不住你,若不是当初我……”

淑嘉县主伸手过去,掩住了他的唇,眼眶含泪,抚慰道:“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

谢允长叹口气,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腹上,微微柔了几分:“幸好这孩子来了。”

淑嘉县主温婉一笑,正待说句什么,却猝然间变了脸色,支撑不住身体,软软的扶住他肩。

谢允大惊失色,将她小心抱起,便觉手下沾湿,侧目去看,她下裙上竟沾了血。

他心中大震,面色惊惶,忙唤人去请产婆来,又叫去请太医。

……

谢华琅刚将礼单抄了一半儿,便听到淑嘉县主生产的消息,惊诧道:“不是还没到日子吗?怎么都挪到一块儿去了?”

早先太医来诊脉,说淑嘉县主的产期,要比柳氏晚近半个月的。

前来送信的仆婢满面忧色:“奴婢也不知道,郎君已经差人去请太医了,这会儿还没到呢。”

淑嘉县主生产时的待遇自然同柳氏生产时截然不同,她是谢允的嫡妻,加之又是早产,不只卢氏,连谢偃与二房的刘氏都赶过去了。

谢华琅着实有些坐不住,将笔搁下,便要往淑嘉县主院中去,刚拐过长廊,便见谢朗长身玉立,手中捏一把瓜子儿,正在逗弄廊下鹦鹉。

他也瞧见她了,笑吟吟道:“做什么,你也急着生孩子?”

“少胡说八道,”谢华琅啐他一口,道:“这种时候,我哪有心情同你开玩笑。”

“没开玩笑啊,”谢朗吊儿郎当的笑了笑,道:“你急着过去做什么?又不是佛祖,会给人开光。”

谢华琅原本还是满心焦急,听这话却给逗笑了,推他一把,道:“就你会说嘴!”

谢朗又喂了鹦鹉一颗瓜子儿,扭头打量她一眼,笑道:“恢复的不错啊,早先虽也见过,但没空暇说话,这会儿倒是赶上了。”

谢华琅心知他说的是自己早先遇刺一事,心中不禁一暖。

谢朗这个三哥哥看似不正经,但对她也极好,说是堂哥,却同亲哥哥没什么两样。

话说到了这儿,她也不急着往淑嘉县主那儿去了,在栏杆上一坐,道:“我好着呢,你放心。”

谢朗又问:“行刺的人呢,都抓到了吗?”

“都多久了,”谢华琅瞥他一眼,道:“坟前的草都老高了。”

谢朗眉毛一挑,上下扫她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她脑袋上了:“你真觉得那几个人脑子进水,平白无故要去行刺?”

谢华琅从他话里听出几分深意,见左右无人,仍旧压低声音,道:“你几个意思?”

谢朗却没回答,歪头看她一看,笑微微道:“你似乎也知道点儿内情啊,谁同你说的,陛下?哦,一定是陛下了。”

谢华琅见他不说,便有些急了,抬腿踢他一下,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走了啊。”

“谢华琅啊谢华琅,”谢朗屈指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由衷感慨道:“你的运气可真好。”

“有什么好的?”谢华琅听他说出这么一句话,给气坏了:“凭空被人射了一箭,光血就淌了那么多,这么好的运气给你,你要不要?”

“你是受罪了,但咱们细数利弊,你也没吃亏啊。”

“你挨了一箭,当时是难受点,但并不致命,能养回来,而宗室呢?”

谢朗垂眼看她,徐徐道:“因为这一箭,所有有希望被过继给陛下的子弟都遭殃了,运气好一点的被贬斥,运气差一点儿的,坟头草都长出来了,枝枝,你说你占便宜了没有?”

谢华琅听得怔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账怎么能这么算呢……”

“不然该怎么算?”

谢朗瞥她一眼,捏起一颗瓜子儿,嗑开吃了,惹得一侧伸着脖子翘首以待的鹦鹉老大不高兴:“混蛋!”

他伸手去抚了抚鹦鹉漂亮的羽毛,笑道:“你这小混蛋,怎么骂人呢。”

鹦鹉一抖脖子,躲开了谢朗的手,他也不介意,又递了几颗瓜子儿过去,成功将鹦鹉给哄好了。

谢华琅尤且有些怔楞,呆呆的看着谢朗,道:“你这番话,也太、太……”

“看一件事,不只要看经过,也要看前因,看后果,”谢朗又喂鹦鹉吃了一颗瓜子儿,道:“我看到的结果是,陛下雷霆之怒,血洗宗室,作为即将入主中宫、诞育皇嗣的人,你是最大的受益人。”

他扭过头去,含笑打量着她:“要不是知道你笨,我都要以为,那一箭是你找人射的了。”

谢华琅失神道:“怎么会这样呢?”

“灯下黑,”谢朗道:“跳出圈子看,就能得出这个结论,你身处其中,反而注意不到。”

谢华琅目光有些慌乱,道:“可是,可是这真的不是我干的。”

“但受益人的确是你——哦,”谢朗目光微动,又补充道:“还有作为皇后母族的谢家。”

这是谢华琅从未想过的角度,一席话入耳,真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她顿了顿,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迟疑来,凑到谢朗身边去,悄声问:“你说,他会不会也这样怀疑?”

谢朗继续喂鹦鹉吃瓜子儿:“‘他’是谁啊?”

谢华琅期期艾艾道:“陛下呀。”

“哦,”谢朗恍然道:“你说他啊。”

谢华琅有些踌躇,低问道:“他不会觉得这是我,或者是我们家做的?”

谢朗目光四顾,见左右无人,方才低头凑到她耳边去。

谢华琅忙往前凑了凑,连鹦鹉都往他那边儿挪了挪。

谢朗捏住她耳朵,扬声喊道:“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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