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身斩中一头本想隐匿身形却在魔法陷阱下被迫暴露的瘦小恶鬼,血色太刀在它的脖颈上转瞬即逝,不带一丝烟火气。
其实此时,中年厨师处理食材的手是有些发抖的。毕竟不是所有人在看见百鬼大军降临时,还能保持完全的镇定。
但今天新来的这个挑战者给了他处理完料理的勇气。
在过去处理料理时,那些挑战者无不是在中途力竭而死,从而导致这些恐怖的地狱恶鬼一拥而上将他本人吞食殆尽。
那种痛苦,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失望与痛苦……
但是……但是无论来多少次,厨师本人都想做出一道最完美的河豚刺身料理!
给客人,给自己,给……那个人。
听见那边传来血肉斩断的声响与恶鬼们愤怒咆哮的嘶吼声,男人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不行,这样子的自己,是无法处理好这种危险到极致的料理的。
他索性放下刀,仰头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
这个男人曾经是个乡村厨师,但也走过世界各地,品尝过无数美味,但最后他最拿手的依旧是那道从小吃到大的河豚料理。
河豚有剧毒,其毒性是氰化钾的1000倍,在日本只有受过专业训练和考核的厨师才有资格拿这种食材为客人进行料理。同时他们要在客人面前,率先吃下自己做好的河豚刺身,以证明该料理安全无毒。
厨师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河豚做料理时会用怎样的品种,但在九州,在八原故土,他永远是采用家乡的“赤纹星”品种。理由很简单,这是他的父亲在世时曾经为地方水产养殖业培养出来的全新河豚品种,更加猛烈的毒素,更加致命的……美味。
想起父亲,也就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中年厨师的嘴角慢慢地勾起来。
我好想念他们。
我好爱他们。
我好想……请你们再吃一次我做的料理。
——就像是想请眼前这个孩子吃一顿我做的料理那样。
这一次,当他重新低下头时,手已经不再颤抖了。
他冷静无比重新捡起厨刀,杀鱼,放血,处理毒囊,斩断横骨,刮净内脏,切片,摆盘。
当他将最后一块薄如蝉翼的雪白鱼肉完整地摆在冰盘上时,身前最后一声痛苦呼喊也极为巧合地戛然而止。
中年厨师抬起头,满身是血污、几乎看不清原本衣服颜色的女孩子手提两柄刀,喘着粗气站在原地。
“河豚料理完毕,请您品尝,客人。”
他等了好几秒,才听见对方疲惫无比地说了个“好”字,方才拖着一瘸一拐的左腿走了过来。她经过的地板上残留着一道血痕,也不知道是她还是那些鬼怪的。
浑身伤痕累累的涉川曜将两把刀收好放在身侧,坐下,拿起筷子欣赏了一会儿精妙的摆盘形状,旋即夹起一片河豚刺身沾上酱油与芥末,放入口中。
那一瞬间,女孩子意识恍惚起来,她仿佛瞬间置身于八原山间的清凉溪水里,左右环绕着郁郁葱葱的丛林,阳光从头顶温柔地直射而下。
她沐浴在大片阳光与清澈泉水中,快乐地就像是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鱼。
那温柔又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家一般让人心情畅快。
“好吃。”
涉川曜回过神来,对上厨师透出笑意的眼眸。这一次她没有再把晴明藏起来,而是伸手将他从兜帽里掏出来,问道“你吃不吃?”
“呃?还有一位小客人?”主厨愣了愣,“需要的话,我给您添多副碗筷。”
“……”晴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在那里大快朵颐的女孩子,那表情就好像老父亲发现自家笨小孩竟然敢叫外卖回家当面吃起来一样——他最后还是咬了咬牙。
“麻烦您了。”
“不客气,这位小客人。”
于是晴明也陷入那种如梦似幻的快乐感觉中,这是极致的美味与料理者最深切的心情所共同营造出来的美妙故事。
在一场残酷血腥的恶鬼大战后来上这么一顿,实在是抚慰人心和肚皮。
最后两位客人直到吃完整盘刺身都没什么异样或者中毒现象发生,倒是涉川曜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全部愈合,连消耗得精气神都恢复得七七八八。
“喔……您这顿饭……”
主厨谦虚无比地微笑“不值一提。”
他伸出手,接过女孩子递来的集戳卡,替她盖上了第二个红戳。
“客人,能在最后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主厨您请说吧。”
“您的刀,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挥舞吗?”
涉川曜沉思了一下,“我想先听听主厨先生您自己的看法。”
“我是厨师啊。”男人笑着说,“我的厨刀永远是为了给食客做菜。”
“我不是。虽然我很热衷于为了保护什么人而挥刀,但我更想为了对抗自身命运而去战斗。”
主厨眼角的皱纹不由得加深了些许,他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郑重又尊敬的神色,“那是……很困难的事情。”
涉川曜语气柔和地解释道“没错。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世界上有些事情,哪怕明知很困难可有些人依旧必须去做。”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看到了什么。”中年男人直视她的漆黑双眸,像是要看透她的内心与灵魂深处里的光芒一样,“可我不能说。我只能提示客人您——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轻言放弃。”
涉川曜略微颔首“当然。”
“多谢您的好意……板仓主厨。”
这下子,原本端坐的中年男人一下子震惊了“你怎么!”
——怎么猜到的?!
可是涉川曜却笑着起身,故意打断这个问题“您做的茶泡饭真的很难吃吗?”
呆立原地片刻的板仓主厨——或者说,这个与临目村那个远月学园毕业的板仓植村有着什么血缘联系的中年男人,一瞬间,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复杂神情。
“……是啊,那是我最不拿手的一道家常料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