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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第58章

英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甜甜一笑,欢畅地走了。

宁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想原来江璃早就看穿了他们的把戏。一时有些局促,挪了挪步子,轻咳一声“那我也走了。”

“不行。”江璃叫住她,视线掠过殿外的琼枝疏荫,摇头“你现在不能出去,英儒一定躲在殿外的哪根柱子后朝这儿看,你若是现在出去了,他会不安的。”

宁娆一愕“那怎么办”

江璃指了指崔阮浩,道“你出去,关殿门。”

崔阮浩鞠礼,朝宁娆眼梢飞笑,后退几步出去了。

厚重的殿门被推上,隔绝了迟暮的天光。

江璃将桂花糕推开,兀自低头开始继续看奏折。

宁娆朝他探了探头,默默上前,从壁柜里摸出打火石多点了几根蜡烛,摆在龙案上。摆完了,发觉江璃拿着毫笔,定定地仰头看她。

烛光摇曳,打在壁上两许疏影,暗昧交缠。

她也愣了,看看自己手里的打火石,又看看壁柜,摸了摸头,刚才好像被什么附了身一样,鬼使神差地就去柜里拿打火石,明明她不该知道那里有啊。

江璃却弯唇笑了,不是那种满含心事、极虚浮的笑,而是真正抵达眼底,温暖畅然的笑。

仿佛是受了感染,宁娆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以前是不是经常这样拿打火石、点蜡烛啊”

江璃轻快地点头。

宁娆思索道“那这么说来,我们两之前应该挺好的吧,英儒那个小鬼头,瞎担心什么呀”

江璃敛了笑,道“英儒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你在他面前说话要注意些,他虽然年纪小,可懂的事情很多,心事也很重。”

宁娆抻头问“为什么啊他为什么心事这么重”

江璃放下笔,极有耐心道“这深宫里人多嘴杂,有些事就算我不想让他知道,也总有别人会说给他听,本就在旋涡里,他又早慧,焉能活得轻松”

宁娆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想起英儒对她说他害怕会像江璃一样被自己的父皇赶出宫默默地看了看江璃,他在年幼时被自己的父皇赶出了宫,流离了十年才回来。他的儿子又害怕会被他赶出宫,纵然他对英儒百般呵护,万般细心,可好像根本抵消不了英儒内心的惧怕。

宁娆想起英儒那张稚嫩秀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的样子,突然有种无力感,若是过去,记忆齐全的她,面对这样的情景该如何去化解呢

她正垂眸思索,隔着一道殿门,听崔阮浩在外面道“陛下,陈相求见。”

江璃看向不知所措的宁娆,道“你先去侧殿等我。”

宣室殿侧有一道暗徊的窄廊,顺着走出去,便是安置了床榻可供休憩的侧殿。宁娆刚入了窄廊,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和陈宣若那清朗的嗓音“陛下,钟槐的案子臣查清楚了,特意请了楚王一同过来”

她不关心什么案子不案子,可是听到楚王二字,不免一怔。

那些关于夜闯端华门的回忆里,江偃是为了救她才背负了不敬先祖的罪名而被驱逐出长安,甚至更早,她曾为了江偃得罪了整个南派而被他们暗害,可是在她目前的记忆里,实在没有任何关于她和江偃的关联

她有些烦闷,目光掠过关着的茜纱窗,见窗外立着一个英挺的身影。

江偃正在宣室殿外的回廊上站着等着召见,关于钟槐一案中,依他在安北王府的所见,细细想来确实有一些蹊跷之处。他捉摸了一二,从袖间摸出一个油纸包,拆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他将要凑到鼻前嗅一嗅,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

忙收起来抬头,一愣,转而涟起如桃花般灿然艳冶的笑,道“皇嫂,您怎么来了”

宁娆狐疑地掠了一眼江偃的袖子,里面露出一角黄油纸,迎着风细微颤着。

她笑了笑“母后今夜在祈康殿设家宴,我在这儿等陛下一同前去。”

江偃闻言神色一黯,勉强含笑点了点头。

“那个”宁娆犹豫了犹豫,道“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当年夜闯端华门是为了我啊你是不是故意提醒我小静的事,好让我找她问清楚的,既然这样,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啊”

江偃一愣,哈哈大笑“哪有这么复杂,小静的事我不过随口一提。再说了,当年也不全是为了救你,我是在长安呆腻了,又寻不着由头走。想着闯一个差不多的祸,正好能被顺理成章地赶出去。”

说完,还极为风骚地捋了捋垂下的发丝,朝宁娆飞了个眼风。

可不知为何,宁娆望住他的眼,好似能透过那浮艳秀夭的表面一下看到底。

她应和着勾了勾唇,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被石头绊了个趔趄,往前倒去,江偃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皇嫂,小心。”

江偃轻声说,两人离得近了,他反倒不敢看宁娆的眼了。

宁娆抓住他的臂袖平衡好了倾倾欲倒的身体,站稳了,崔阮浩这时从宣室殿里出来,轻咳一声“楚王殿下,陛下召您进去。”

江偃朝宁娆一鞠,跟着崔阮浩进去。

宁娆忙跑回偏殿,从袖里拿出那方油纸包,拆开,低头嗅了嗅。

她拧着眉思索,倏然,霍的站起来,将那封油纸包狠狠地拍在了桌上。

陈宣若和江偃禀完了案情,江璃沉默了片刻,冲陈宣若道“母后今日在祈康殿设宴,你先去吧,案子的事先不要提,等家宴过后再说。”

陈宣若点头,慢慢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江璃和江偃。

江璃刚说了句“景怡”见宁娆从侧廊里出来,环顾四周无外人,将一封油纸包放到龙案上,指着江偃,冲江璃道“你你是皇帝又是大哥,你得管他,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寒食散他在偷偷地吃寒食散”

她越哭越委屈,泪水晕花了刚刚敷上的胭脂,满面缭乱,凄凄惨惨。

看得江璃心疼不已,想上前给她擦泪,刚迈开步子又被太后推到了一边。

太后急忙上前像鸡护崽子似的把宁娆搂进怀里,满含戒备地看向蠢蠢欲动的江璃,“你你站那儿,不准你靠近阿娆。”

说完,怜惜地摸了摸宁娆的鬓发,柔声道“我可怜的儿啊,别怕,母后给你做主。”

宁娆懵懵的,泪眼朦胧的仰头看太后,两泊水珠莹莹转转,娇弱惹人怜爱。

成功地激起了太后的保护欲,她拉着宁娆往外走,边走边说“跟母后去祈康殿住,看谁还敢欺负你。”

江璃“不行”

他快步追上来,被太后怒瞪一眼,不情愿地停住,道“阿娆身体刚好,每日里还得吃药,去母后那儿怕是会扰了母后安宁。”

说完,朝宁娆使了个眼色。

她这样儿若是跟母后同处一个屋檐下,只怕要不了几天就得露馅。

宁娆经他一提醒,突然也反应了过来,抹干了眼泪,朝着太后道“其实,也”

“你不用怕我年纪大了,成日里也睡不了多少时辰,不怕打扰”

不等江璃再说什么,拉住宁娆就走。

宁娆被太后拉着,挣扎回头看江璃,一面的泪痕,满脸的担忧,江璃亦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弯身坐在地上。

崔阮浩弓着腰颤巍巍地从柱子后绕出来,江璃随手捡起一根花枝扔他身上,气道“母后来了为什么不通报”

崔阮浩身子弓得更低,抖若筛糠,结巴着说“太后不让通报,说听到里面有动静,您和娘娘没歇着,她直接进来就成”

江璃歪着头瞪了他一会儿,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沉默片刻,他倏然抬头“方才皇后说账本什么账本”

崔阮浩捉摸道“奴才刚才听墨珠她们说,四局送来了这个月的开支账目,玄珠正在看”

“玄珠她会看什么”江璃指着崔阮浩“你去,把那些账本都搬过来。”

崔阮浩一怔,忙直起身子,敛着衣袖一路小跑去了西边抱厦。

宁娆深夜跟着太后回了祈康殿,本只穿着一件薄绸寝衣,墨珠给她披了白鹭勾丝织缎披风,到了祈康殿倒也省事,揭下披风简单梳洗就能睡下。

省事是省事,可也有费事的

太后总拉着她说话,从一开始的旁敲侧击“哀家知道这些日子皇帝辛苦,前朝事多,你又病了,里里外外都得他拿主意,人定是疲了,有些差池也是正常”

到后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问她“你觉不觉得景桓近来有些不太正常,你总和他在一块儿,没看出他这儿有点嗯”说罢,指了指自己的头。

宁娆差点要问出口景桓是谁。

但见太后一脸的稀松平常,又想起江璃极随意的称呼楚王为景怡,猜到八成是江璃的字。

可就算她猜到了又怎么样,太后怀疑自己儿子脑子出毛病了,就来问她江璃的脑子有没有病她不知道,反正她的脑子是有病的

但她有病归有病,却不能让人看出来。

父亲说过,言多必失,若想尽力周全,最好少说话。

因此她抿了唇,无辜且懵懂地朝着太后傻笑。

太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不敢说的,他那么对你,定是把你吓坏了。”说罢,无奈地摇头“这都怪哀家,他幼时护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被赶出长安十年,疏于对他的管教,才养成了如今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性情。”

宁娆瞧她眉头紧锁的模样,一时不忍,脱口而出“这怎么能怪母后您也不想与陛下分离,我娘常说,母亲与自己的孩子分离,是最煎熬最痛苦的,但凡有一点办法,没有哪个当娘的舍得下自己的孩子。”

她说完,旁边许久没有回应,不禁歪头看去,见太后怔怔地凝望着她,视线惘然,像是在出神。

触到她的回望,太后将打散了的视线聚起来,和缓一笑“皇后这一病,倒是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不一样难道她看出什么了

宁娆一阵紧张,忐忑地挪了挪身体,手心腻出一层汗。

太后却不再续下文,只嘱咐她早些休息,明日楚王来问安,她召了些官宦内眷来宫里说话,她这皇后少不得要跟着应酬。

太后走后,宁娆托着腮在铜镜前出了会儿神,心想,虽然年华老去,可是太后看上去那么娴雅温秀,江璃那出挑的样貌应该大半遗传自母亲。她看上去又是那么和善,据说也是系出名门,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人,当年在滟妃鼎盛的光芒下空顶着皇后正宫的名位多年,也是受了许多的委屈。

她换了个坐姿,有些想不通,这样好的人,当年的先帝怎么忍心为了一个异族妖妃去委屈她。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觉入了寐梦中。

清晨她是被墨珠摇醒的,揉搓着惺忪睡眼向外看,见天光尤是垂暗,一点极单薄的白弥散开,透过茜纱落进来。

墨珠打了热水,将她摁到妆台前,手脚利落地上了大妆,佩戴了整套的凤钗寰翎。

她去到正殿时太后已在那儿了,手边一碟酥酪,还有半盏冒着热气的茶。

墨珠暗中拽了拽宁娆,低声道“娘娘快去向太后请罪,您起晚了没能伺候她老人家梳洗。”

宁娆一阵发懵,太后却已朝她招手,笑道“快别听这丫头的,你还生着病,该多多歇息,哪里就用得着你来伺候了。”

看着她温和的笑容,宁娆蓦地舒了口气,弯身坐下,痛快道“就是,我就最烦一大清早被人守着床榻叫起了。太后身边的人都是伺候惯了的,您在她们面前也随意,若是换了阿娆,天不亮就在您榻前等着,您正睡得迷糊,一睁眼看见我早穿戴齐整守在那里了,不是得别扭死吗”

她竹筒摔豆子似的说了一连串话,惹得墨珠直拽她袖子。

太后一愣,哈哈大笑“你说的对极了,往日里你是最勤谨的,但凡留你在祈康殿宿下,你必一大清早就到哀家跟前伺候着,按理说你也是一片孝心,可要从我本心来说”她前倾了身子,靠近宁娆笑道“确实别扭。”

宁娆跟着笑,抻了个懒腰,顺手从碟子里摸出一块酥酪往嘴里填。

墨珠瞪圆了眼,弯起胳膊肘不停地捣她。

太后却不以为忤,反将碟子往宁娆那边推了推,又吩咐给她换杯新茶。

滚烫的茶水端上来,太后朝身后上了年纪的老宫女道“翠蕴,你瞧瞧,皇后这一病连带着性子也变了,这般爽利痛快,倒让哀家想起了她刚和景桓成亲的时候。”

“咳”一口茶没喝好,水顺着嗓子眼灌下去,呛得宁娆直咳嗽。

她咳得满眼泪花,抚着胸口,担忧地看向太后。

太后心疼地给她捋背顺气,“瞧瞧你,多大的人了,也不仔细着些。”

翠蕴忙将茶盏端出去添了些水,道“娘娘快喝些压压咳嗽吧”

宁娆啜了一口,勉强将咳嗽压下。

内侍进来禀“各家官眷和楚王已到了,等着请太后和皇后安。”

太后握着宁娆的手,歪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内侍得了命,绕到淡青的沙影屏风后,尖着嗓子唱道“宣。”

人自屏风两端徐徐而入,一水的新衫绫罗、娇妍欲滴,只有为首的是男子,一身素青右衽深衣,银线缕出暗月团绣的纹饰,整个人如沐在雾霭中,有着飘逸的气度。

他慢慢走近,跪拜“臣恭请母后圣安,恭请皇嫂御安。”

太后道“景怡,起来吧,看座。”又冲他身后的众官眷道“你们也起来吧。”

待众人落座,宁娆才看清了这楚王的样子。

眉眼精致如画,两泓弯眉若远山,鼻梁高挺,恰到好处的嵌在面上。

他甫一坐下,便道“听闻皇嫂病了,可是大好了”

宁娆一怔,墨珠悄悄掐她的胳膊,她忙说“好好了,多谢楚王挂念。”

楚王弯眉一笑,眼中若有桃花绽开,不尽的风华流出,温煦道“那就好。”

太后含笑看向楚王“难为景怡还挂念着皇后,哀家可听说你前些日子也大病了一场,身体可好”

楚王笑道“不过是偶感风寒,儿臣皮糙肉厚,没几天就好了。”

“你这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挺大的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要我说啊,就是缺个王妃,日日夜夜地管束着你、体贴着你,也就好了。”

说罢,半是随意半是认真地说“今儿来了许多官家贵女,你瞧瞧可有入眼的”

听太后这样说,宁娆才观察到,今日几乎都是一老一少的组合,端庄的贵妇坐着,身后跟了个妙龄少女,梳着各式的发髻,温顺地低垂眉眼。

原来是早有预谋啊,这太后还挺能为楚王操心的。

楚王掠了一眼满堂的锦绣烟罗,从宁娆的角度来看,这一眼掠的甚是敷衍、潦草

他笑说“儿臣看着自然都是好的,母后做主就是。”

太后抿了口茶“好,那母后做主了,你到时候可不准不依。”

楚王笑意不减“儿臣哪敢啊。”

接着便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宁娆听得甚是无趣,便找了个托词出来,走到廊檐下,听祈康殿的侍女在议论。

“我说今日来的怎么都是些不上数的末流官眷,原来是要为楚王选妃,也是,这京中有头有脸的谁敢把女儿嫁给他。”

“可不是,当年滟妃那般嚣张,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且不说别人,就是陛下和太后,谁又知道是真心疼楚王还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他呢。”

她躲在廊柱后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墨珠轻轻摇了摇她的袖子,朝一边努了努嘴。

“娘娘,这些不着调的话您还是少听吧,瞧您现在这心无城府的样儿,别再一转身说漏了嘴。”她对于今日宁娆的表现很不满。

宁娆讨好似得摸了摸她的小手,“我这不是病了嘛,我这病人能发挥到这程度那已经不错了。”

扣着墨珠的手,腕上的金蛇镯子滚下来,撞到墨珠手上的玉戒指,一声金玉错的清悦。

她怔了怔,心想怎么昨晚稀里糊涂把这东西戴到祈康殿了。

万一太后认得这云梁旧物,看见她戴在手上,会不会心里别扭啊

她对自己这么好,这样是不是也太没良心了

想了想,拉着墨珠悄悄地转到祈康殿后的碧潭前,将镯子取下扔进去。

咕咚一声,赤金的镯子砸出一个水洼,而后便沉沉地坠了下去。

她松了一口气,突觉轻松了许多。

也真是想不通从前的自己,日子过的好好的,非得弄个破镯子来让自己提心吊胆的。

一阵风拂过,回廊上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轻响,墨珠机敏,忙厉声问“谁谁在那里”

廊柱后转出来一个风姿飘逸的人,一只手轻轻搭在柱子上,笑得清风和煦“阿娆,你走时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特意邀我出来说话呢。”

唉,好像一只砧板上的鱼,被人拔了鳞,任人宰割。

马车走了一阵,渐渐放缓了速度,随着辘辘声,停了下来。

江璃这才将她松开。

他一贯沉静如画的脸上晕染开了一片酡红,气息凌乱,眼神像炙烫的烙铁直勾勾地盯着她。

宁娆被他看得不自在,往边上挪动了一点,抬起下颌冲着他“呜呜呜”。

江璃抬手将塞进她口里的绵帕拿出来。

“你这样不对”宁娆的脸涨得通红,怒目谴责他“我还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你怎么能对我做这样的事,简直简直登徒子”

江璃望着她笑了,边给她解绳子,边笑说“你说的有理,毕竟我现在对你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确实不应来轻薄你。”

“可是怎么办这些轻薄事我过去都对你做惯了,这一时改不过来了啊 ”

宁娆咬住他的手,亮出了泛着森森冷光的大白牙“那就麻烦你忍一忍,或是找个烧鸡去啃一啃,我宁娆长到这么大,只有我啃别人,没有别人啃我的”

江璃任由她咬,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阴悱悱地看着她。

看着他这副模样,宁娆感觉好似有一股凛寒阴风从四面袭来,后脊背凉飕飕的,不禁打了个颤栗。

江璃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迫得她松开口,问“你啃过谁”

宁娆愣了愣,保持着被他抬高下颌的动作,眨了眨眼,无辜而略带羞涩地说“十五岁之后的事不记得了,但十五岁之前我谁都没啃过,连除了我爹之外男人的手都没拉过。”

说完,挑起眼梢偷觑江璃的神色。

他脸上满是狐疑,沉凝地审视她,仿佛在探究她话中真伪。

两人缄默了一阵,车外传进黄鹂嘤啾的娇啼声,打破了车内的静滞。

江璃松开了宁娆,起身拉着她下车。

车外石阶杳然上叠,瑶阁琼楼连阙,原来已到了昭阳殿的门前。

马车早就停了,那他们刚才岂不是一直在昭阳殿前,可随行的内侍怎么都不来催他们下车啊

宁娆瞥了一眼跟在江璃身后的崔阮浩,他微低了头,面上尽是暧昧而古怪的笑意,瞧见宁娆在看他,那笑也丝毫不敛,只是平添了几分恭顺。

马车壁就那么薄薄的一层,外面肯定全听见了。

唉,没脸见人了。

宁娆垂头丧脑地被江璃拉进了殿里,他扫了一眼跪拜迎候的玄珠,平静悠然地说“今日之事朕且记在账上,若是再犯,你也不必再待在昭阳殿了。”

玄珠哆嗦了一下,躬身轻轻应道“奴婢知错,奴婢记住了。”

“起来吧。”

全殿的人如蒙大赦,皆松了一口气。

玄珠上前一步道“陛下,文渊阁裴恒大学士求见,他似是有急事,听闻陛下在昭阳殿,便让内直司通报乞求面圣。奴婢恐娘娘出宫一事外泄,便说您在陪娘娘用药,将他让去了偏殿。”

江璃道“朕去偏殿见他,你给皇后更衣。”

说完,领着崔阮浩走了。

一众侍女围上来,给宁娆把内侍的锦衣脱下,取出鸾凤刺金的祎衣,丝缡、帛带、环佩,手脚利落地给她穿戴完毕,将她摁在了妆台前,开始理那三千青丝。

宁娆好脾气地任由她们摆弄,打了个哈欠,将螺钿钗盒打开,见几根细长的金钗上摆着一只掐花镯子。

这镯子样式很古怪,是由两条金蛇首尾相接扭制而成,蛇身上镂雕出朵朵莲花纹,每一朵莲花下都嵌着一颗红宝石。看上去不像是中原之物。

玄珠道“这是娘娘的心爱之物,是云梁国的王室珍宝。”

云梁宁娆思索了一会儿,就算她失去了一段记忆,也知道这云梁国的鼎鼎大名。

它在南淮之境,素来偏居一隅,以养蛇和制蛊闻名。

本来云梁和大魏的关系还算井水不犯河水,可二十余年前开始关系恶化,边境冲突不断,到后来自是国富民前的大魏占了上风,云梁为求和,便派出长公主孟文滟来长安和亲。

孟文滟姿容倾城,很快便得到了先帝的宠爱,被封为滟妃。由此便开始了滟妃魅惑君王、祸乱朝纲的时代。

起初朝中还是一片清正刚直,对妇人干政很是不屑。而当时先帝的弟弟齐王江邵谊更是趁先帝病重监国之际,挥军灭了云梁国。

据说魏军斩杀了云梁国主孟浮笙和他的一双儿女,彻底断了云梁的王嗣。

但事情没这么容易完。

先帝很快病愈,滟妃对母国被灭怀恨在心,向先帝吹枕边风,让他冤杀了齐王江邵谊,更对其满门抄斩,连老弱妇孺都不曾放过。

齐王案之后,朝中皆惧怕滟妃,对她荒唐的行为纵敢怒,却噤若寒蝉。

由此,滟妃越来越嚣张,甚至勾结监天司污蔑当时才六岁的太子江璃八字阴硬,克父,还将先帝前些年的病重算在了他的身上,先帝不顾众臣反对,将太子贬黜出京,流徙千里。

一直到十年后,滟妃去世,在一甘老臣的要求下,江璃才做为储君被接回来。

宁娆还记得滟妃去世时自己才十三岁,当年也是生了一场重病,父亲又恰好回家乡省亲,只有母亲陪着自己关起门来度日,外信不通,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

等到她病愈,才知大魏已改换了天地。

不可一世的滟妃故去,受弹压十年的大魏臣子将怨气全撒在了云梁人身上。

云梁国灭之时,许多平民百姓涌入大魏境内,多年来受滟妃庇护,倒也安居乐业。

这一遭,各地衙司倒像是商量好了,一方是憎恶滟妃,一方是向当时重新上位的太子江璃表忠心,对云梁人苛待至极。

不许他们经商科举,不许他们从事体面的活计,只许被当做奴隶干最低贱的工作。凡农耕者赋税加倍,凡为奴仆者可被随意虐杀,甚至一度汉人杀了云梁人都不必偿命,也不会受刑法惩处。

听上去很是血腥也很残忍,在她的印象里,仿佛是到了先帝病重,太子监国时才稍稍有所缓和。

她将那镯子放在手心里,心想,江璃纵然是对云梁百姓网开了一面,可他对云梁的憎恶绝不会亚于任何一个大魏人。

毕竟当年的滟妃之乱,除了被冤杀的齐王,他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了。

少了五年记忆的她都能知道的事情,过去的她肯定也知道啊,那怎么还把这属于云梁王室的手镯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这不是招江璃厌恶吗

发髻梳好了,玄珠给她簪了花钗,低头瞧了瞧,道“奴婢给娘娘戴上吧,从前您最喜欢这镯子的。”

“我以前就戴着这镯子在陛下面前晃”

玄珠道“倒也不是,娘娘只是常拿出来把玩,并不大在陛下面前戴。奴婢还奇怪呢,您大费周折地管陛下要了这镯子,却又不大戴”

“啊这镯子是陛下送我的”宁娆奇道。

玄珠一脸的理所当然“这镯子是云梁王室之物,乃是当年灭国时的战利品,一直收在国库中,是为玲珑公主筹办嫁妆时拿出来被您见到了,管陛下要的。”

宁娆又疑惑了,平心而论,虽然这镯子挺好看的,但也没到了非要为了它去触江璃霉头的地步,难不成过去的她完全不在乎江璃

“玄珠,你说说,从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娆回头看向玄珠,见她略一思忖,莞尔道“娘娘知书识礼,御下有方,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又孝顺太后,和睦宗族,举朝上下都对皇后娘娘很满意。”

听上去是挺好,可这说的是她吗

宁娆摇了摇头,奇怪啊,奇怪,好像大家口中的她跟实际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她托着腮想了想,将手镯放回螺钿盒子里,掠起裙纱往偏殿去。

玄珠忙道“娘娘,陛下在与裴学士谈论正事,您千万别去打扰他们。”

宁娆边走,边朝她摆了摆手“放心。”

偏殿与正殿勾连,中间是一条窄窄的回廊,穿过去便是一架影壁屏风。

“陛下,娘娘所中之毒是云梁不外传的惑心毒,若是云梁人所为,恐怕他们是居心不轨,不得不防。”

云梁,又是云梁

宁娆歪头想,在她的记忆里,她跟云梁没什么瓜葛啊,怎么倒好像是跌进了云梁这个大染缸里,洗都洗不干净了。

她本意是想等着裴恒走了,再去问江璃一些事,但这一番好奇心大盛,将耳朵贴在了屏风上,想要听个清楚。

可不知怎么的,外面再无声音传入,她以为是隔着屏风听得不够真切,不禁前倾了身体,往前,再往前

屏风不堪重力往前倒去,砰的一声震天响,影壁沉甸甸地砸在了侧殿中心。

而她毫无遮蔽地站在了那里,接受着江璃的注视和裴恒震惊的视线。

宁娆

英儒跺脚,气道“母后,你从前时常教我做人要勇敢,怎么到了你自己的身上就这般怯懦你这个样子,让英儒将来如何尊你敬你”

这小兔崽子,难不成她不够勇敢,有点怂,就不值得他尊他敬了吗

他好歹也是她怀胎十月差点把命搭进去才生出来的,倒反过来要被他制住了么

她正要生气,墨珠凑上前来,将一碟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塞给宁娆,眨巴着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道“娘娘,您就是去给陛下送点心,不必想太多,等进去了再随机应变就是。”

她摩挲着描金的瓷边,又看向玄珠,玄珠一惯的温默沉稳,此时却也热切地看着她,冲着她狠点了几下头。

这两个大人外加一个小孩都目光莹莹地看着她。

在这件事上,他们倒是难得的意见统一。

宁娆叹了口气,端着桂花糕丧气颓颓地往宣室殿走。

殿前小黄门隔着几丈远就迎了上来,深揖迎拜“娘娘万安,端睦公主和南贵女在里边,可要奴通报”

宁娆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小黄门伶俐地快步进了殿。

没多时,他出来,笑道“娘娘快进去吧,陛下等着您呢。”

她领着英儒进去,见宣室殿里果然站了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中规中矩地向着她行礼。

英儒哒哒地越过她跑上前冲进江璃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父皇,父皇,英儒好几日没见你了,甚是想念你。”

江璃含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声道“父皇也想你,只是国事缠身没能抽空去看你。”

英儒道“无妨,无妨,只是英儒今日去向母后请安,见她亲手做了桂花糕,想着给父皇送过来尝尝,英儒便一同跟来了。”

说完,目光炯炯地看向宁娆。

崔阮浩十分长眼色,忙从宁娆手里将桂花糕接过,呈了上去。

江璃淡淡地看了宁娆一眼,低下头,一手搂着英儒,一手捏起一块乳黄的方糕,搁进嘴里。

殿中一时静谧,只能听见更漏里流沙陷落的声音。

宁娆僵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偏斜了视线望向自己的身侧,见年长一些的应该就是英儒口中的端睦公主,她神态安素,很是得体,从妆容到锦帕都是精细的,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妥。她身边的就是南莹婉了罢柳叶弯眉,秋水明眸,杏腮琼鼻,倒是个气质出众、明雅秀丽的美人,只是她看向宁娆的目光太过刺目,明晃晃的没一点遮拦,将她从头到脚地打量来打量去。

她觉得有些不快,将视线收了回来。

倒是端睦公主西先开口,含了几分笑意“方才还提起娘娘,太后在祈康殿设宴,想要给莹婉接风,一家人吃顿便饭,陛下说娘娘凤体有恙,就不让您去了。可臣妇瞧着娘娘面色还好,不知您能否赏光”

宁娆有些为难,按理说她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大碍,可江璃既然先替她推了,她又怎好再接过来

便默不作声地看向江璃。

江璃正一口一口极仔细地嚼着桂花糕,闻言,将手里的放下,道“好,既然皇后来了,那过会儿就和朕一起去祈康殿。”

端睦公主道“那臣妇和莹婉就先行告退了,家宴之前总要先向太后请安。”

说完,箍住南莹婉的手腕,往外走。

可宁娆偏偏看到,那南莹婉秀致的眉宇微蹙,极不满地瞪她的母亲,被箍住掩在袖里的手也不安分地想要挣脱。

就这样别扭着,被拖走了。

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英儒顺着江璃的腿往上爬,爬到他的膝上坐着,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朝宁娆招了招手“母后,你过来,我们一家人为何要离得这样远”

宁娆朝他僵硬地挑了一下唇。

她慢吞吞地上前,歪头挠了挠脖子。

江璃突然抬头问“今天的药喝了吗”

“喝了”宁娆绷直了身体,颇为郑重地点头。

江璃点了点头,又伸手去捏桂花糕,一时没了言语。

英儒在他的怀里眨了眨眼,从他的膝上跳下来,端袖揖礼道“父皇,英儒还有功课没做完,太傅总是说今日事今日毕,英儒不敢耽搁,现下就要回去做了。”

江璃冲他温然一笑“好。”

崔阮浩上前护着英儒往外走,走到一半,江璃突然叫住他。

江璃温秀青濯的面上漾起一抹和暖的笑,目光中若有融融春水,缓缓淌着,他看着英儒,柔声道“你安心做功课,不要胡思乱想,父皇与你母后好着呢。”

英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甜甜一笑,欢畅地走了。

宁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想原来江璃早就看穿了他们的把戏。一时有些局促,挪了挪步子,轻咳一声“那我也走了。”

“不行。”江璃叫住她,视线掠过殿外的琼枝疏荫,摇头“你现在不能出去,英儒一定躲在殿外的哪根柱子后朝这儿看,你若是现在出去了,他会不安的。”

宁娆一愕“那怎么办”

江璃指了指崔阮浩,道“你出去,关殿门。”

崔阮浩鞠礼,朝宁娆眼梢飞笑,后退几步出去了。

厚重的殿门被推上,隔绝了迟暮的天光。

江璃将桂花糕推开,兀自低头开始继续看奏折。

宁娆朝他探了探头,默默上前,从壁柜里摸出打火石多点了几根蜡烛,摆在龙案上。摆完了,发觉江璃拿着毫笔,定定地仰头看她。

烛光摇曳,打在壁上两许疏影,暗昧交缠。

她也愣了,看看自己手里的打火石,又看看壁柜,摸了摸头,刚才好像被什么附了身一样,鬼使神差地就去柜里拿打火石,明明她不该知道那里有啊。

江璃却弯唇笑了,不是那种满含心事、极虚浮的笑,而是真正抵达眼底,温暖畅然的笑。

仿佛是受了感染,宁娆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以前是不是经常这样拿打火石、点蜡烛啊”

江璃轻快地点头。

宁娆思索道“那这么说来,我们两之前应该挺好的吧,英儒那个小鬼头,瞎担心什么呀”

江璃敛了笑,道“英儒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你在他面前说话要注意些,他虽然年纪小,可懂的事情很多,心事也很重。”

宁娆抻头问“为什么啊他为什么心事这么重”

江璃放下笔,极有耐心道“这深宫里人多嘴杂,有些事就算我不想让他知道,也总有别人会说给他听,本就在旋涡里,他又早慧,焉能活得轻松”

宁娆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想起英儒对她说他害怕会像江璃一样被自己的父皇赶出宫默默地看了看江璃,他在年幼时被自己的父皇赶出了宫,流离了十年才回来。他的儿子又害怕会被他赶出宫,纵然他对英儒百般呵护,万般细心,可好像根本抵消不了英儒内心的惧怕。

宁娆想起英儒那张稚嫩秀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的样子,突然有种无力感,若是过去,记忆齐全的她,面对这样的情景该如何去化解呢

她正垂眸思索,隔着一道殿门,听崔阮浩在外面道“陛下,陈相求见。”

江璃看向不知所措的宁娆,道“你先去侧殿等我。”

宣室殿侧有一道暗徊的窄廊,顺着走出去,便是安置了床榻可供休憩的侧殿。宁娆刚入了窄廊,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和陈宣若那清朗的嗓音“陛下,钟槐的案子臣查清楚了,特意请了楚王一同过来”

她不关心什么案子不案子,可是听到楚王二字,不免一怔。

那些关于夜闯端华门的回忆里,江偃是为了救她才背负了不敬先祖的罪名而被驱逐出长安,甚至更早,她曾为了江偃得罪了整个南派而被他们暗害,可是在她目前的记忆里,实在没有任何关于她和江偃的关联

她有些烦闷,目光掠过关着的茜纱窗,见窗外立着一个英挺的身影。

江偃正在宣室殿外的回廊上站着等着召见,关于钟槐一案中,依他在安北王府的所见,细细想来确实有一些蹊跷之处。他捉摸了一二,从袖间摸出一个油纸包,拆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他将要凑到鼻前嗅一嗅,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

忙收起来抬头,一愣,转而涟起如桃花般灿然艳冶的笑,道“皇嫂,您怎么来了”

宁娆狐疑地掠了一眼江偃的袖子,里面露出一角黄油纸,迎着风细微颤着。

她笑了笑“母后今夜在祈康殿设家宴,我在这儿等陛下一同前去。”

江偃闻言神色一黯,勉强含笑点了点头。

“那个”宁娆犹豫了犹豫,道“我想起来了,原来你当年夜闯端华门是为了我啊你是不是故意提醒我小静的事,好让我找她问清楚的,既然这样,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啊”

江偃一愣,哈哈大笑“哪有这么复杂,小静的事我不过随口一提。再说了,当年也不全是为了救你,我是在长安呆腻了,又寻不着由头走。想着闯一个差不多的祸,正好能被顺理成章地赶出去。”

说完,还极为风骚地捋了捋垂下的发丝,朝宁娆飞了个眼风。

可不知为何,宁娆望住他的眼,好似能透过那浮艳秀夭的表面一下看到底。

她应和着勾了勾唇,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被石头绊了个趔趄,往前倒去,江偃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皇嫂,小心。”

江偃轻声说,两人离得近了,他反倒不敢看宁娆的眼了。

宁娆抓住他的臂袖平衡好了倾倾欲倒的身体,站稳了,崔阮浩这时从宣室殿里出来,轻咳一声“楚王殿下,陛下召您进去。”

江偃朝宁娆一鞠,跟着崔阮浩进去。

宁娆忙跑回偏殿,从袖里拿出那方油纸包,拆开,低头嗅了嗅。

她拧着眉思索,倏然,霍的站起来,将那封油纸包狠狠地拍在了桌上。

陈宣若和江偃禀完了案情,江璃沉默了片刻,冲陈宣若道“母后今日在祈康殿设宴,你先去吧,案子的事先不要提,等家宴过后再说。”

陈宣若点头,慢慢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江璃和江偃。

江璃刚说了句“景怡”见宁娆从侧廊里出来,环顾四周无外人,将一封油纸包放到龙案上,指着江偃,冲江璃道“你你是皇帝又是大哥,你得管他,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寒食散他在偷偷地吃寒食散”

她越哭越委屈,泪水晕花了刚刚敷上的胭脂,满面缭乱,凄凄惨惨。

看得江璃心疼不已,想上前给她擦泪,刚迈开步子又被太后推到了一边。

太后急忙上前像鸡护崽子似的把宁娆搂进怀里,满含戒备地看向蠢蠢欲动的江璃,“你你站那儿,不准你靠近阿娆。”

说完,怜惜地摸了摸宁娆的鬓发,柔声道“我可怜的儿啊,别怕,母后给你做主。”

宁娆懵懵的,泪眼朦胧的仰头看太后,两泊水珠莹莹转转,娇弱惹人怜爱。

成功地激起了太后的保护欲,她拉着宁娆往外走,边走边说“跟母后去祈康殿住,看谁还敢欺负你。”

江璃“不行”

他快步追上来,被太后怒瞪一眼,不情愿地停住,道“阿娆身体刚好,每日里还得吃药,去母后那儿怕是会扰了母后安宁。”

说完,朝宁娆使了个眼色。

她这样儿若是跟母后同处一个屋檐下,只怕要不了几天就得露馅。

宁娆经他一提醒,突然也反应了过来,抹干了眼泪,朝着太后道“其实,也”

“你不用怕我年纪大了,成日里也睡不了多少时辰,不怕打扰”

不等江璃再说什么,拉住宁娆就走。

宁娆被太后拉着,挣扎回头看江璃,一面的泪痕,满脸的担忧,江璃亦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弯身坐在地上。

崔阮浩弓着腰颤巍巍地从柱子后绕出来,江璃随手捡起一根花枝扔他身上,气道“母后来了为什么不通报”

崔阮浩身子弓得更低,抖若筛糠,结巴着说“太后不让通报,说听到里面有动静,您和娘娘没歇着,她直接进来就成”

江璃歪着头瞪了他一会儿,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沉默片刻,他倏然抬头“方才皇后说账本什么账本”

崔阮浩捉摸道“奴才刚才听墨珠她们说,四局送来了这个月的开支账目,玄珠正在看”

“玄珠她会看什么”江璃指着崔阮浩“你去,把那些账本都搬过来。”

崔阮浩一怔,忙直起身子,敛着衣袖一路小跑去了西边抱厦。

宁娆深夜跟着太后回了祈康殿,本只穿着一件薄绸寝衣,墨珠给她披了白鹭勾丝织缎披风,到了祈康殿倒也省事,揭下披风简单梳洗就能睡下。

省事是省事,可也有费事的

太后总拉着她说话,从一开始的旁敲侧击“哀家知道这些日子皇帝辛苦,前朝事多,你又病了,里里外外都得他拿主意,人定是疲了,有些差池也是正常”

到后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问她“你觉不觉得景桓近来有些不太正常,你总和他在一块儿,没看出他这儿有点嗯”说罢,指了指自己的头。

宁娆差点要问出口景桓是谁。

但见太后一脸的稀松平常,又想起江璃极随意的称呼楚王为景怡,猜到八成是江璃的字。

可就算她猜到了又怎么样,太后怀疑自己儿子脑子出毛病了,就来问她江璃的脑子有没有病她不知道,反正她的脑子是有病的

但她有病归有病,却不能让人看出来。

父亲说过,言多必失,若想尽力周全,最好少说话。

因此她抿了唇,无辜且懵懂地朝着太后傻笑。

太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不敢说的,他那么对你,定是把你吓坏了。”说罢,无奈地摇头“这都怪哀家,他幼时护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被赶出长安十年,疏于对他的管教,才养成了如今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性情。”

宁娆瞧她眉头紧锁的模样,一时不忍,脱口而出“这怎么能怪母后您也不想与陛下分离,我娘常说,母亲与自己的孩子分离,是最煎熬最痛苦的,但凡有一点办法,没有哪个当娘的舍得下自己的孩子。”

她说完,旁边许久没有回应,不禁歪头看去,见太后怔怔地凝望着她,视线惘然,像是在出神。

触到她的回望,太后将打散了的视线聚起来,和缓一笑“皇后这一病,倒是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不一样难道她看出什么了

宁娆一阵紧张,忐忑地挪了挪身体,手心腻出一层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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