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不觉得自己有做错,正色告诫沙雕爹:
“不管那个女军官的话是真是假,咱都不能上钩,什么文工团,那是钓鱼的饵料,专门诓傻子,别忘了那是顾家的地盘,我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沙雕爹搓手,舍不得:
“我听小卢主任说过,顾家在军区只是一派势力,不能一手遮天,你去了是个女兵,他总不能把女兵也发配去战场……”
“怎么不能先用文工团当幌子,把我诳到军区,然后说才艺不合格,政审不过关,把我扔进医疗队当护士,顺顺当当就上战场了,枪炮无眼,我才十六岁,不想那么早去陪我妈!”
沙雕爹被唬住,掐断贪念,女儿再任性,也是自己的亲闺女,搁在家里嫁人养老挺好,文工团啥的就随缘吧。
第二天,甘家父女起了个大早,一起去知青点问候罗中校一行人。
进村两天了,他们到处瞎逛,只吃饭不干活,顾家兄妹的事半点进展都没有。
这事不撕扯清楚,田瘸头的冤就白喊了,田国梁还是得去南疆。
燕妮经过这些天的风波,大略已经明白丈夫返回部队以后遭遇了什么,对顾雯恨得咬牙。
隔着老远,甘露就听见她的恨骂声:
“叶团长,这顾家人太过分了!国梁是军人,救战友天经地义,不指望谁感激报答,可也不想招灾惹祸呀!那个顾雯仗着她爹是大官,刁蛮任性不讲道理,一点事没遂她的心,就把国梁往死里踩……你是她的领导,一定要好好教育她!”
甘露哂笑:“嫂子,教育有用,还要监狱干嘛这种人你不把她打疼,她一辈子都不长教训!”
甘露边说边走到门口,趁着霞光往房间里看,五人团缺一,罗崇前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也不care,招呼这些人去大队部吃早饭:
“穷乡野地儿,一年到头见不着好东西,吃的也都是粗茶淡饭,委屈各位了。”
甘露心里憋气,话也说得带刺,连门都懒得进去,扭身闪人。
罗崇前溜溜达达走过来,两人擦肩而过,甘露连个眼风也没甩给他,唿唿迈出几步,听见他跟燕妮闲聊:
“燕老师,村里其它人家的春联都揭下来了,就剩你家的还没揭,我看那字写得挺好看,是你自己写的”
“不是,是露露帮我写的,她喜欢鼓捣这些东西。”
“是吗,昨天她还谦虚,说自己不会写春联,是在河堤黑市上买的。”
“别听她瞎说,我亲眼见她写的,河堤上那个卖字的知青就在这旁边住着,叫郑桐,他不会写这种字……”
甘露打从听见“春联”俩字就往回奔,还是迟了一步,被燕妮卖了个底儿掉。
抵赖是没用了,她干脆承认:
“没错,春联是我写的,军区贴的大字报也是我画的,怎么着吧!”
燕妮回过神,惊得杏眼溜圆,不敢置信地看着罗崇前。
昨天傍晚,甘大海在大喇叭里广而告之,喝令全村破四旧撕春联,所有人都听话的撕了,只有田家,父子俩都陷在军区,燕妮这个儿媳又住在知青点,忘了去撕自家门板上的春联,被早起跑步的罗崇前看见。
跟甘家大门上同款的花漾体,一望而知是同一个人写的。
知青点这边,燕妮只撕掉了门板上的春联,没撕厨房贴的灶神爷,没擦镜子上画的萌萌哒。
罗崇前还从大队饲养室的牲口栏上,揭下一张“六畜兴旺”,旁边画着一只肥头大耳扛着九齿耙的二师兄,露着肚皮,扇着耳朵,笑得非常欠打。
甘露都不知道自己这副画啥时候流出去的,现在都成了她画黑字报的铁证。
虱多不痒,既然都承认了,也不在乎多一桩证据,她斜乜罗崇前:
“罗中校,我看你们这趟进村,不是替我表哥主持公道来了,是挑刺找麻烦来了,也对嘛,官官相护,在我们公社是这样,在你们军区也一样,那位顾首长位高权重,怎么能被我们小老百姓告倒必须得倒打一耙,说我们是刁民污蔑他。”
罗崇前装聋,让那个艳丽女军官去厨房揭灶神爷:“小心点,别揭破了。”
甘露冷嗤:“那么费劲干嘛,回头我再给你画一张,保证比这个效果好。”
灶老爷、灶奶奶虽然神位卑微,画法繁琐,甘露过年时图喜庆,用国画颜料一笔一笔勾绘,惟妙惟肖,逗萌讨喜,一共只画了三张,自家一张,燕妮一张,孟桂英一张。
罗崇前捏在手里,笑得开心:
“小姑娘,你要是早点坦白,我们也不会绕这么多弯子,实话告诉你,我们这趟进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到画大字报的人,其次才是调查田国梁父亲反映的问题。”
甘露呵呵:“那你现在知道了,开始表演吧,我接着。”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三摩的轰轰声,卢南樵走了进来,察觉房间里气氛不对,疑惑地看向罗崇前:
“罗中校,出什么事了吗”
“嗯,已经调查清楚给田家画大字报的人是谁,我这趟过来的任务,完成了一大半。”
卢南樵顺着他目光看向甘露,微微一怔,上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问罗崇前:
“军区那边……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顾首长在党员生活会上做检讨,跟组织提要求,说那些揭发他的大字报,数量众多,画风娴熟,用词辛辣恶毒,煽动性很强,不像是普通人能画出来的,怀疑田国梁的父亲是被坏分子裹挟利用了,说有人想掀起一场针对石城军区、针对他这种起复干部的反攻清算,要求军区郑重对待,查清幕后黑手,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甘露醉了,这位顾首长的想象力爆表,大约是刚从牛棚出来没几天,被迫害的神经还没调整过来。
卢南樵似乎跟罗崇前很熟,两人说的话也打着迷藏,甘露听得云里雾里,老老实实缩在后边装鹌鹑。
她只看卢南樵的脸色就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闹不好会有麻烦。
罗崇前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厚厚一摞照片,起码有一两百张,装订成一个小字典模样,出示给卢南樵看。
甘露悄悄探出小脑袋,愕然发现这些照片的内容,就是她画给田瘸头的“黑字报”,全部都被拍摄下来,一张张清晰无比,还是这年月不常见的彩照。
卢南樵粗略翻了翻,轻笑:
“罗中校,这位顾首长不会异想天开,想把他自家做的那些好事,跟‘反黑画运动’扯上关系吧甘露只是个村里的小姑娘,刚十六岁,人有点小聪明,平常喜欢临摹连环画,又是田国梁的表妹,对田家的事情知道的比较清楚,一时激愤帮着画了这些画……我可以保证,她跟外面的黑画分子没有任何牵扯。”
罗崇前也笑:“我只负责把搜集到的证据呈递给上级,不负责做判断,还有,你确定自己要给这小姑娘担保你……很了解她”
甘露一惊,瞬间想明白利害关系,如果只是自己,只是田家,都是“小老百姓”,如果扯上卢南樵,扯上他父亲,都是大佬,性质就变了,足以上纲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