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雪鸣完全僵住了, 好似同时有一万八千个喇叭在对着耳朵吹,吹得她整个人摇摇欲坠, 嗡嗡作响。
刚才不小心看到的那些可怕的文字都瞬间涌入她脑海里,各种各样的词汇仿佛同时拥有了具象化的画面,扇着小翅膀在她眼前飞来飞去。
“嫩白的藕臂……”
“饥渴的小嘴……”
“缠绵纠结……”
“深深融入……”
扇着小翅膀的词语们在她眼前转着圈儿飞, 飞得她头晕目眩,完全失去了判断力。
最后, 还是唐蜜及时停下, 惊觉自己突然越线了,扭动着身体从华雪鸣身子底下往外爬,顺手推了推华雪鸣肩膀。
“起来了……”
华雪鸣宛如突然变成一尊古希腊雕塑,完全没有动弹,被唐蜜轻柔的一推,就给推倒在地毯上,姿势都没变,双手还撑在面前。
唐蜜喘着大气从地上爬起来, 自己也有点晕乎,没弄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你怎么了”
她盯着华雪鸣看, 心里觉得, 这人不会是傻了吧万一从此以后就不会动了怎么办呢自己岂不是法律意义上要去照顾她下半辈子……
这么一想,心里却还不由自主涌出来一丝欣喜。
华雪鸣翻了一下眼皮,瞅了唐蜜一眼,嘴唇抿成一条线。
那个表情,怎么看怎么委屈。
好像是自己被唐蜜给怎么糟蹋了一样。
看得唐蜜有点儿好笑。
“喂, 你先起来啊。”
华雪鸣翻了个身,依旧躺在地毯上,把脑袋埋进双手里。
唐蜜看她动作,简直想捧着肚子大笑,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憋出来一声:“噗嗤。”
她这一笑,好像戳中了华雪鸣某一根神经,对方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往自己的行李那边走,步履蹒跚、身体歪斜,仿佛突然变成了八十岁老人。
唐蜜就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她一步一挪的往行李面前走,笑得浑身发抖:
“噗哈哈哈哈哈……”
华雪鸣终于走到自己行李架上,在里面翻找了好一会儿,找出来一大包消毒湿巾。
那消毒湿巾也不知道哪国产的,跟孩子尿布一样,一包比唐蜜整个脑袋还要大,估计一张纸能用来敷面膜。
华雪鸣也不说话,扯开消毒湿巾包装,从里面一抽一抽的抽出来二十几张纸,都捏在手里揉成一大团,按在自己嘴上。
然后疯狂的开始擦嘴。
唐蜜看她那架势,恨不得用湿巾把嘴唇擦烂,一开始她还笑,到后来华雪鸣逐渐神经质的擦个不停,她就笑不出来了。
“你干嘛呢嘴要破了!”
唐蜜上前抓住华雪鸣的胳膊,皱着眉头看她嘴唇,已经擦到红肿充血,嘴角有血丝,嘴唇已经裂开皮了。
华雪鸣手里捏的湿巾上沾着血,触目惊心。
可她脸上没有表情,木木的抬头看唐蜜一眼,挣扎着还要去拿新纸巾。
“别动了!”
唐蜜猛地一拽她胳膊,把她拽倒,像扔麻袋似的扔到了沙发上。
华雪鸣整个人没有力气,没有丝毫反抗,姿势扭曲的半坐在沙发里,依然在抬头看那包湿巾。
“我就那么脏吗”
唐蜜看她还在盯湿巾,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一股火气猛地升起来。
“不就是亲了你一下吗你擦什么呢擦,我做错了我道歉,但是你也不至于虐待自己吧擦破皮就干净了吗我都不知道,原来你那么讨厌我,讨厌到把自己弄破的地步啊你这人简直就是……神经病!”
唐蜜是真不会骂人,从小到大没有一个词汇能够形容出她现在的心情。她又愤怒又恼火,又羞涩又难过,很失望又很烦躁,面前这个人她不想再多看一眼。
华雪鸣坐在沙发里面,一声不吭的承受了她的怒火,也不抬眼看人。
她充血的嘴唇轻轻蠕动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蠕动了好一会儿,还是闭嘴了。
唐蜜一动不动的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卧室方向走了几步,背对着沙发上的人,轻轻的总结道:
“既然你这么……这么受不了我,那我们回去就去领离婚证。爷爷那边我会说我工作忙,尽量不去见面,我家那边我就说你忙,你也不用去见了。以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给你省点纸巾,好不好”
唐蜜走向卧室大门,最后转过头来,看了看华雪鸣,其实很想得到一点回应。
可是华雪鸣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一大块木头一样坐在沙发上,头都不抬,什么也不说。
嘴唇紧紧闭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唐蜜心里很凉,揣了一大块冰块一样,凉透了。
“好吧。”
她丢下最后一句话,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大力摔上门。
关上门的一瞬间,她就丢失了力气,跌坐在门后,靠着门板,眼神空洞的仰着头。
一扇门的阻隔之外,华雪鸣坐在沙发里,手指微微颤抖,双腿也在发抖,她低着头,眼睛里慢慢的蓄满了泪水。
有些事情并不是不说话就能解决的,有些情绪和情感,更让她反反复复难以割舍,却更难说出口。
华雪鸣还记得,自己并不是生来就有洁癖的,小时候她也喜欢在草地里打滚,坐在割草机上啃草汁,她也喜欢跟咩咩叫的绵羊玩耍。
可是后来,世界再不是童年那样单纯,父母离婚,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她一个人住在华丽的别墅里,被冷冰冰的英式保姆照顾长大。
在学校里,有人嘲笑过她“黄种人就是黑,怎么洗都洗不白,别浪费水了!”
在家里,保姆跟她说“你是华家大小姐,怎么能玩泥巴呢被人看见会骂我的,别玩了。”
万圣节,社区的孩子们会被家长教育,要糖的时候要绕开华雪鸣家,因为这一家“没有大人,不安全,会弄脏手的。”
哪怕华雪鸣在家门口挂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彩灯,放好自己设计的骷髅外衣,准备送给来敲门的小孩子们。
但一夜过去,没有人来敲门。
冷冰冰的,复杂的,坚硬的,痛苦的,时刻都要保持干净的。
这就是华雪鸣对大人世界的看法。
她逐渐长大,也逐渐变成了这样的人,用过于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安全。
她必须优秀,必须洁净,必须坚强,必须竖起满身的刺,才能显得强大,显得优雅又从容。
其实她知道自己内心狼狈,心里认为自己软弱,用多少湿巾都擦不干净。
华雪鸣默默的掉了一会儿眼泪,依然还是用消毒湿巾把自己的脸擦干净,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唐蜜在卧室里,跟时晴来回发了一阵微信。
事情就是这样,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吧,你说呢
时晴那边很久才回话:
你们真的没什么吗
唐蜜手指悬在微信输入框上方,好一会儿才郑重的打下来:
真的没有,我亲她主要还是怪她太好看了。
时晴:……
唐蜜:好了好了我鬼迷心窍行了吧!
时晴:那还是你的错啊
时晴:你想想,如果别人莫名其妙亲你一下,你不也很恶心吗
唐蜜:……所以你是说,她觉得恶心才去擦的
时晴:肯定是啊
唐蜜:逻辑严密无法反驳
时晴:既然你俩之间没什么,她怎么擦自己也不是你的事,你也不该亲人家,你给人家道个歉,然后赶紧领离婚证,放人家自由吧
唐蜜:我本来就想着这趟回去领离婚证的
时晴:对嘛,好姑娘,以后找人假结婚还是要找身边人,知根知底的
唐蜜:哈哈哈.jpg
时晴:下次伯父逼婚你找我啊,我现在单身
唐蜜: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时晴:那你又不是兔子嘛,傻姑娘
唐蜜:一时语塞.jpg
两人聊了会儿,唐蜜放下手机去收拾东西,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好很多了。
正像她告诉时晴的,她之前去亲华雪鸣那一刻,真的是脑子里不知道被人塞了什么,那一瞬间完全是无意识的。
好像一颗饱满水润的樱桃放在那里,控制不住去尝一下,不是也很正常的么。
唐蜜从来不会想太多为难自己,亲了也就亲了,她平时吻戏拍了那么多,这个小小的吻真的不算什么严重问题。
当然,道歉还是要道的。
唐蜜收拾完自己东西,换好睡衣,打开卧室门。
一眼就看见华雪鸣窝在沙发里,完全陷进去了,整个人抱着膝盖睡着了。
华雪鸣睡得很香,脸上有着婴儿般的天真,居然有几分可爱。
她从来没见过华雪鸣这幅样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把自己放在客厅里的东西收了收,瓶瓶罐罐的,收拾的时候不免弄出一两下清脆的响声。
等她收完,回头看时,华雪鸣已经醒了。
华雪鸣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抱着腿,幽幽地看着她后背,似乎不打算跟她说话。
唐蜜感觉脑子里哪根筋又有往外蹦的预感,连忙放下东西,捂住太阳穴揉了揉,才准备好要说的话。
她放下手,站直了,很认真的跟华雪鸣说:
“我之前突然亲你,是我不对,骂人也是我的错,对不起。”
华雪鸣似乎被她吓住了,瞪圆了眼睛盯她。
唐蜜跟她面面相觑,觑了半晌,终于绷不住笑了一声:
“嘿,我都道歉了,你回个话啊。”
华雪鸣还是不说话。
唐蜜朝她走过去,注意看了看她嘴唇,看到已经结痂了,就放下心来。但她又注意到,华雪鸣眼圈周围有一圈红,看上去就像哭过似的。
“啊,你哭了”
华雪鸣眉头一皱,猛烈摇头,说出了第一句话:
“没……没哭。”
可是她嗓子里明显是哭过后的沙哑,第一声出来,还清了清嗓子。
唐蜜顿时感觉很复杂。一边同情她,一边又觉得有点报仇了的快感,还有一点儿……成就感
那闲杂人等谁能让华雪鸣哭红眼圈啊
那都是华雪鸣让别人哭红眼圈才对。
这个很难达到的成就居然就落到唐蜜头上了,唐蜜还真觉得有点高兴。
“没哭就好。”
唐蜜照顾着对方的面子,没逼问,只是温暖的朝她一笑。
华雪鸣看着她,绿色眼睛里仿佛带着水光,有些莫名的东西在闪动。
有些话总是能轻易的冲到嘴边,但要说出来,却是重过千钧的难。
唐蜜挥了挥手:
“那你忙你的,我去洗漱了啊。”
她动作轻盈,身段窈窕,充满魅力的wink了一下,好像一只稀有罕见的漂亮蝴蝶,闪进卫生间。</p>
华雪鸣现在看她,总觉得像是带了光圈的,有种古旧镜头中的柔光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