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
眼神明亮,乌云般长发随意披散, 一字领束身黑毛衣搭配撒花长裙, 锁骨上方一枚小狮子闪闪发亮。平日兢兢业业独当一面, 卸去沉重盔甲之后却分外温柔。
望着面前浏览菜谱的女子, 周雁程欣赏之余颇为遗憾和不舍,这种情绪是他人生第一次辞职时完全没有过的。
“覆盆子慕斯蛋糕。”苏瑛合上菜谱递给侍者, 后者躬身离开。她优雅地把雪白餐巾铺在面前, “今天这么好兴致”
这家法式餐厅在京城颇有名气,价格亦是不菲,周雁程是去年和二习夫妻结伴来的。“以前吃过, 还凑合,你也尝尝。”
盛在银盘里的餐前面包上桌时, 他忽然想起什么, 从皮包拿出几大包红辣椒、火锅底料和一个黑白格子锦囊递过去,“前两天我去趟成都, 那儿有个大熊猫馆, 挺有意思。”
打开锦囊,里面装着一条绣着大熊猫的翠绿丝帕,憨态可掬的熊猫左侧种着数丛墨竹,右下角有个大红篆体“蜀”字。苏瑛捧着舍不得放下, 像个小女孩似的双眼发亮:“真漂亮真可爱啊。”
“吃的你也带走,我带回这么大一包。”周雁程双手比划着,“我女朋友家带点,还给我妹妹--她现在也不能吃, 还非得要。”
“你妹妹手艺很好。”苏瑛由衷赞叹,想收起舍不得,把丝帕小心翼翼铺在手边,“做的草莓慕斯味道很好,我自己也在家试了试,没人家做的香。对了,她现在得四、五个月了吧”
“刚四个月,肚子起来了。”周雁程嚼了块面包,见迎面也递来个小小包裹,打开是两包芒果干和一个贝壳摆件。
苏瑛有点“来而不往非礼也”的神情,“过年我陪爸妈去了趟菲律宾。”
叫不出名字的长嘴海鸟栖息在一块礁石上头,通体用彩色贝壳粘成,相当有质感。他原样包起,倒了两杯红酒,真心实意的说,“来。过年好,还有,感谢,这两年一直罩着我。”
苏瑛伸杯一碰,也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新春快乐,感谢这两年密切配合,辛苦辛苦。”
两人相对而笑。
周雁程喝口酒,辞职的事不知怎么说不出口,索性扔到一边,顺口询问长滩景致。
这个话题很舒适,苏瑛兴致勃勃地用刀叉切割着牛排,“比泰国韩国日本都好。你去之前提前告诉我,我把我住过的酒店老板电话给你,真的非常非常热情,做菜非常非常好吃,酒店非常非常美丽....”
一连串非常之后,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有个事儿,得和你打个招呼。”
大概是项目上的事情,周雁程想。“恩”
“明天到公司,我就递交辞职报告了。”仿佛平时布置项目上的事情,苏瑛神态郑重而平静,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眼角微微发红。
周雁程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轻松,中安对自己再无留恋;继而是惋惜,做为独立带领项目的资深vp,苏瑛年中到手的项目奖金足足七位数,比他这个入行两、三年的新人可丰厚的多。
事发突然,他不解地问,“你这太可惜了,这两年carry可拿不着了。”
像是卸去肩上千斤重担的模样,苏瑛轻松地微微笑着,“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前几年刚入行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样,ppt、excel、做model,赶报告赶到深夜。我还记得当时带我的vp说,这次出差时间不长,结果我在江西待了半年,累了就去逛景德镇,年底拿到18万。今年过年我和我爸我妈说,放假想去美国还是泰国我妈就掉眼泪,说,你那公司不是国企么,是不是离了你就得关门”
她眼圈陡然通红,只好盯着面前覆盆子慕斯。周雁程忽然对隔壁桌一对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发生兴趣,后者正用流利的中文讨论着球赛,能听到大牌球星的名字。
过了很久苏瑛才平静不少,唏嘘着说:“朋友给我打电话第一句话总是,在哪儿呢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得陪陪我爸妈,他们年纪大了,我爸心脏还不好。去年夜里发病,我妈给我打电话,我赶不过去....”
那是去年八月份的事情,周雁程记得清楚。当天有非常重要的会议,负责上海金融工作的大领导主持;偏偏凌晨苏瑛就给他打了招呼,说是家里老人病了,已经送到医院,她订好最快返家的机票,公事就托给他了。
“我想换个活法儿。”只在负面情绪中沉浸片刻,苏瑛就挺直背脊,抿一大口酒。“这事儿我谁也没说,估计走的也没快不了,还得等人接我手里这摊事儿呢。你这边再熬个三、四年,升vp带项目是肯定的。该知道的你都知道,该经手的你也都经过手,我这儿还有点客户资料,都留给你。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雁程心中发热,“你打算往哪儿跳基金找个踏踏实实早九晚五的,还是先歇一阵儿”
“先休息个一年半载,不想再混券商基金这行了,太累。我这几年攒了点积蓄,去年在我家小区买了套房,租出去收房租,剩下钱买了点理财。我有个朋友做外贸公司,想让我过去帮他,不用出差,天天公司坐班就行,到时候我投点钱,算是入一小股。不过也挺麻烦,都是熟人,他老婆在公司管财务,我挺怵这种夫妻店的,不好处。”她絮絮说着,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笑眯眯抬手到耳边做个手势,“以后呢,一打电话该轮到我问你,在哪儿呢”
见她一副金盆洗手不问世事的模样,周雁程摸摸鼻子,只好实话实说,“行吧,我就一句话,今儿你把我的词儿给抢了。”
这回轮到苏瑛愣住了,“你,你也”</p>
他慢腾腾的说,“我和你一样,这两年没怎么着过家,也有点腻了,干不动了。打算回北京,换一行干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