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书打他,惊恐逃脱,转天就被他扭着手臂按在桌子上,手去摸她的腰,还发出渗人的粗重呼吸。
恶心和惧怕,在那一刻如烧红的烙铁,深深刻在心里。
她去找小姨,全盘说出,小姨惊怒之后,对她不但没有怀疑,还直接护着她去派出所报警,告自己的儿子猥亵。
但那时周岭才十四岁,根本不需要负任何刑事责任,随随便便就放回家,小姨夫得知,给小姨和她一顿毒打,小姨搂住她瘦弱的小小身体。
苏月镇这方圆一片,重男轻女情况严重,女儿和妻子,在家中地位低微。
小姨为了照顾她,毅然出去开诊所,凭医术有了颇高收入,也在家中有了些话语权,但并不足以震慑周岭,反而让周岭生恨。
随着年龄长大,周岭看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可怖,他在她初一开学不久的那个晚上,趁她洗澡换衣时闯进浴室。
她激烈反抗,把周岭砸伤,周岭阴狠瞪着她,说会让她生不如死。
小姨为了她的安全,送她去初中住校,然而没过几天,她就如周岭所说,成了班上的众矢之的。
起初只是因为她帮了一个被孤立的转学生,想和她做朋友,却被全班一起划作异类,在她座位上泼水,书本上涂污秽,在她桌子里放老鼠蛇虫,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
第一次被骗进厕所里堵住,梁彤领着一群人居高临下踩住她的手,一脚踢上她的胸腹,而那个她帮过的转学生,就站在梁彤身后。
她开始了真正的炼狱。
所有想的到的,想不到的伤害,每天换着花样落在她身上,反抗过,爆发过,不顾一切过,都没有作用,她走不出这个学校,走不出苏月镇,仿佛从出生起就是错误,永远走不出这段狼藉困苦的人生。
老师管不了,在她一次次求助时,最后只问“你检讨检讨自己,她们怎么不欺负别人”
绝望是一层层加深的,深到极限,成了麻木和机械,但痛和怕还是懂的,知疼知苦,心理怎么可能不落下毛病。
初二假期,她战战兢兢回到小姨家,夜里被忽然晚归的周岭再次闯进浴室,死死捂住她的嘴。
她发狠咬他,被他掐着脖子欺负,她喘不上气,一时绝望害怕到极点,挣开他一头撞在坚硬的瓷砖上,血晕满额头。
一次寻死,小姨崩溃,再次把周岭送去派出所。
他满十六了,但还不到十八,刑事责任形同虚设,被扣住教育两天,也就作罢,却被他同学知道,丢了大脸,转头把怒火全部发泄给她。
初三才是真正的折磨,以前经受过的都成了小儿科。
梁彤迷恋周岭,对她恨之入骨,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能想到的恶毒残忍,全施加在她身上,她被学校要求去琵琶表演,在学校间出了名,回来遭到最狠的一次霸凌,烫出满身烟疤,小姨夫怪她摔坏琵琶要赔钱,污言秽语责骂她,周岭也重燃对她的欲念,摁着她要把她生吞活剖。
她一丝丝生的念头都不复存在,最后给秦宇打了电话告别,却是忙音。
她半夜里跌跌撞撞逃去小姨的诊所,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缩在桌子下面吞了大把的安眠药。
那个晚上,她靠在桌边,等待药效发作,默默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笑得很甜。
有些时候,死了真的比活着要轻松太多。
然而她被小姨发现,拉到医院洗胃,她迷蒙看向头顶白惨惨的灯光,可偏偏觉得,所有灯都已熄灭。
她是很多人口中的垃圾,废物,累赘,不要脸勾引哥哥的婊。
胆子小,心理有病,什么都害怕,不敢挺胸抬头,活着都是错误。
她的病情反复加重,一个字也不肯再说,拖着皮包骨的身体闷在黑乌乌的小屋里乱画,从前很珍惜的画笔纸张,全成了发泄的工具。
可终究,想要一个出口。
她把最阴暗的画发到微博上,想让更多人来骂她,却有一个人,顶着最简洁的名字和头像,跟她说“画得很好,别放弃。”
好像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别放弃。
这道光太微弱了,照不进她的世界,她甚至变本加厉,画让人皱眉不适的画稿,那人仍旧说“好看,颜色再亮点就更好了。”
一道光,每天都在坚持不懈,变得更强更亮,击打着她累累伤痕的外壳,直到日复一日,刺破一个极其细小的角落。
她以为她需要很多光才能被照亮。
原来一丝丝就够了。
只要有那么一缕分给她,她就像得到了所有弥补。
她走出房间,周岭被小姨强行送去国外上学,她让遍体鳞伤的自己站起来,吃药治疗,读书考试,可没想到,会在千辛万苦得到了一辈子最珍贵深重的爱后,差一点掉回深渊里。
女警流泪不停,默默给她递了杯水。
秦幼音手腕不稳,水洒在被子上。
女警扣上笔,揉着额角深深叹息,她拍拍秦幼音的肩“先好好休息。”
秦幼音揪着被角,抬头问“你相信么我说的这些。”
女警点头“我相信,那些日记本我们已经看过了,全部吻合。”
秦幼音怔愣,忽的坐起,不顾手上针头,追着问“你们看了日记本那,那他”
“你男朋友”女警说,“他比我们看到得更早。”
秦幼音跌回床上,慢慢曲起腿,把脸埋在膝盖间,咬紧的齿缝间泄露出细细呜咽。
女警走出病房,意外发现顾承炎就在门口,他长腿曲起,蹲在地上,头垂得很低,犹如一团蕴藏着雷霆暴雨的漆黑云团。
危险压抑到让人望而却步。
顾承炎掀起眼帘,眸光猩红淬血。
女警下意识咽了咽,看见他拳头关节处都是破口,像硬生生砸出来的。
她向他走近两步,没忍住,到底带了私人情绪低声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
女警实话实说“不怕告诉你,我工作才五年,类似案件已经经过七八起了,几乎没有一个当事人能得到满意结果。”
“很多女孩受到的侵害,都来自身边亲人近人,甚至有的更严重,小时候就遭到真正不可挽回的”
“哪怕坚持到底起诉打官司,到后来也是女孩的伤疤被反复揭开,正常生活全部毁掉,运气好的,换来对方判刑几年,出来照样吃喝玩乐,运气不好的,一场空。”
“按小妹妹的情况,她初中时候遭受的猥亵和霸凌,施暴方也是未成年,周岭在当时得到了相应处罚,案已了结,而梁彤跟她同岁,更是没法去追究法律责任。”
顾承炎一言不发。
女警还要继续,手机响起,她走到背人处接听,似乎与人争辩了几句,愤愤挂断,踟蹰后走回顾承炎跟前。
“所里的同事打来电话,说周岭和梁彤一口咬定是普通的私人恩怨,威胁泄恨,没有涉及侵害。”
“梁彤雇用的几个人也众口一词,还反过来说小妹妹有心理疾病,会夸大情绪,他们被她用竹竿扎伤,是受害者,”女警咬牙,“目前来看,侵害证据不足,他们可能很快就会被保释出去”
更多的,不需要再说了。
顾承炎一动不动,半晌后嘶哑开口“我明白了。”
女警黯然走远,顾承炎拿出手机,给陈年发了苏月镇的地址,加上一句话“最快速度,带人过来。”
他站起身,手撑住微微打颤的腿,脊背仍弯着。
有水珠悄无声息坠落,一滴一滴砸在医院暗色的石砖上。
顾承炎回到病房,小姑娘绵绵柔柔的一小团,孤零零贴在床头。
听到脚步声,她慌乱抬起,定定看着他走近,轻声问“你全都知道啦”
顾承炎说“知道了。”
秦幼音一双眼似是揉进了窗外夜空里所有晦暗的星球。
她仰着脸,努力笑了一下,想让自己好看点,小心翼翼问他“哥,你还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