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有一天会亲自和自己对招。
这件事情, 玉襄做梦都想不到。
——不是因为太美好,而是因为太可怕,她想都不敢想。
没有人想面对她师尊太逸的剑,而伏凌的剑,虽然如今还无法与太逸相提并论,但那如出一辙的浩然剑气与一往无前的决绝凛冽,已经足够让玉襄感到点子扎手了。
可瞧见伏凌已经拔剑出鞘, 站在原地等她就位, 玉襄深深的吸了口气,缓慢的,不情愿的,却知道无法拒绝的, 站在了他的对面。
面对面站好以后,玉襄抬眼对上他的眼神,一瞬间就感觉, 自己好像正在直面盛怒时的师尊——仿佛被苍鹰盯住的野兔, 被猎豹紧咬的羚羊,骇的她只想扭头就跑, 却又不敢动弹。
仅仅只是这么对视着,玉襄的冷汗都出来了。她几乎忘记了如今伏凌的修为还在她之下,下意识的就催动出了一储物袋里的所有法器为自己壮胆。
刹那间宝光四溢, 流光炫彩, 几乎照亮了一方天地, 无数形态各异, 功能各异的法宝们上下左右的悬浮在玉襄周围,全方位护持着几乎没留一点空位,看起来气势惊人。
伏凌道:“这些都是燕和真人给的?”
“唰”的一下,所有的法器又仿佛主人做贼心虚一样的瞬间收了回去——
但其实只是玉襄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修为还在伏凌之上,无需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更何况,无论如何,四师兄给的法器,不应该是冲着师尊的,而她自己,也不应该摆出这样的攻击姿态。
——这是以命相搏的对敌姿态,可是师尊永远也不会真的伤害她。
这么做,会伤他的心的。
虽然这一点从没被证实过,但玉襄就是觉得,师尊会生气,会伤心。
她后知后觉才听清伏凌的问话,下意识愣了一下:“啊?”
伏凌道:“为什么又收回去了?”
玉襄尴尬道:“我怕伤着你。”
他笑了:“我还以为你准备弄死我。”
她连忙道:“怎么可能!”
“那,我们开始。”
见他没给她准备时间便已经拔剑,玉襄这才又有些着急的开口道:“等等!开始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
她迫切的凝望着伏凌,那眼神像是鼓起了豁出一切的勇气一般,叫人无法视而不见,更无法拒绝。少年微微一顿,抬手挽了个剑花,缓了缓正在酝酿中的蓄势待发的剑意。
“说。”
“我经验不足,可能会叫你生气。”玉襄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认真道:“但是,我会努力的。”
“……嗯。”
“你若是生气了,不耐烦了,觉得我蠢了,我能感觉到。我会很害怕,压力会很大,会更慌,表现会更不好,然后会抵触抗拒,实在不利于修行。所以,就算我什么都不行,你可不可以至少也要夸夸我?”
“……”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要求的确有点多,玉襄担心伏凌觉得自己实在多事,而忍不住的解释道:“我怕我本来就没什么自信……被你一练一骂,就更破罐子破摔了。”
“不会。”伏凌缓缓叹了口气,不知道她为什么能没有自信到这个样子——她可是这一届的广寒峰同门之冠啊。若是全力相敌,凭她刚才亮出来的法器,不说伏凌,恐怕武德都不能全身而退。
她为什么却对他如此恐惧?
伏凌道:“别怕。”
可惜,玉襄比他想象的更了解他。
他如今显得如此耐心,无非是理想化的觉得,就算有什么不足的地方,练上几遍,旁人便能够差不多完全掌握。
但真的正式教授徒弟后,他才会明白,同一个问题反反复复练习还不能完全解决,甚至没有一丝进展的时候,作为师父会有多么暴躁——玉襄就深有体会。
别看她平日里在太逸身旁嘻嘻哈哈,但课业上一旦惹他生气,半个月玉襄都只敢绕着师尊走。
辅导孩子做作业,不仅仅只会逼疯家长,有时候孩子们也会留下深重的心理阴影——大家都很绝望。
见他一副没经历过无论怎么言传身教都没法开窍,能把人气出脑梗塞的徒弟,还有气到口不择言的师尊把已经很努力但自己也找不到方向,自身也非常迷茫痛苦的徒弟训成自闭的天真模样,玉襄也不再多说了。
她拔出了剑,语气虚软:“请。”
……
玉襄的修为,乃是所有同年入门的弟子之冠,甚至超过了不少师兄师姐,加上她在太逸身旁长大,自小不知在师尊与师兄们身上,见过多少精妙绝伦的术法与绝技,其中也包括各种被他们破解或者他们将对手逼入绝境的剑术,当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识。
因此,即便有时脑子跟不上,或者身体反应不及时,但对战之时,她时常能有惊人之举,出其不意,甚至不乏令伏凌惊叹的神来之笔。
“你很强啊。”结束训练后,伏凌有些讶异的扬了扬眉毛道,“你之前在怕什么?”
玉襄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我很强?真的吗?”
“嗯。”伏凌弯起了唇角,“跟你打架,很有趣。”
玉襄瞪大了眼睛。她原本以为,他会皱着眉头训斥她好几个地方的僵硬与迟钝,难以忍受她的笨拙与滞塞,没想到,他居然说,“你很强”。
师尊!那个目中无人,高冷骄傲的师尊!居然说她,很强!!
还说跟她打架,很有趣!
玉襄实在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她人生中迄今为止得到过的最高评价。
现在这个时刻,一定就是她一生中的巅峰了吧!?
——但,这是伏凌的评价,而不是太逸的。
想到这一点,玉襄兴奋的脑袋终于稍微冷静了些许。
可是,却仍然非常高兴。
太逸是她最为重视的人,所以伏凌理所当然的也是。
她最为重要的人,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亲口肯定了她——这难道还不值得她高兴吗?
这不仅冲淡了玉襄和师尊一起训练的紧张,她甚至还有些期待起第二天的训练了。
想要得到更多的肯定,更多的夸奖,更多的……那种惊讶,赞叹,不可思议的眼神——伏凌将她视为势均力敌的对手,对她表露出的凝重神色,审慎关注,全力以赴,全神贯注的态度,以及交手时微微急促的喘息,和额间鬓角渗出的汗水,都是对她最为真切的赞美。
而不是无法抑制的皱眉,严厉的批评,难以忍耐的失望,控制不住的不耐与恼怒。
更不是她大汗涔涔,黔驴技穷,狼狈不堪,却始终无法沾上他一片衣角,只能瞧见他的眼神越发冰冷,仿佛永远游刃有余,高不可攀,若隔云端般不可碰触般的绝望。
——没经历过这种绝望的人,是绝不能理解她内心深处对太逸有多么恐惧的。
“一遇太逸误终身,千年道行一朝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