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沈玉提了盒薛太太硬塞的蜜饯回家, 下马的时候日头还挂在屋檐上没下去呢。沈府的宅子亦在京城西面, 不大不小四进的开间儿, 里头除了沈老爷子,就住了沈玉一个。爷俩懒省事儿,一合计就把好些家下人都放了, 除了跟了沈家几辈子的管家一家,厨子、门子并些维护房屋打理花园的以外一概不留。另三个院子且不住人, 就按着日子进去打扫打扫,平时拿锁子锁了亦懒得关照。
沈老爷子还是躺在花架下头摇椅上晃悠,听见动静才睁开只眼睛瞄了一眼道:“蜜饯,都闻着味儿了。”沈玉在他身边坐下抬手打开食盒,里头整整齐齐码了八样儿时鲜蜜饯, 把上面这层拿开一看, 底下又是八样干果, 栗子、瓜子儿、甜咸饼、金枣之类。沈玉捡了一碟子山楂糕放在沈老爷子手边, 食盒里有配好的小千子往上一摆,自己捏了个甜咸饼咬上一口, 油酥里头又鲜又麻的花椒面儿合着牛油一点也不苦。
爷俩就着小厮端上来的一壶茶慢慢儿吃了半盒子蜜饯, 末了沈老爷子咳了一声道:“这姑娘家挺大方,好歹没把你打出来。八字有那一撇没有?”沈玉把嘴里东西咽下去道:“本来没呢,这不是正想办法么。”正说着, 脚边上毛茸茸热烘烘老大块橘色东西蹭过来“喵呜”了一声,沈玉伸手下去提了一长条儿猫出来放在腿上揉吧着道:“只怕人且看不上我,毕竟皇商薛家的大姑娘, 和四王八公各家都连着干系,普通武官在人眼里都上不得台面。”沈老爷子心里掂量了一番,不得不点头同意自家孙子在人姑娘哪儿大约只有脸能看上几眼,再想想沈大人办的差,顿时觉得哪哪儿都难。老爷子眯眼睛看了眼沈玉,端茶抿了一口道:“先别急,既然薛家还没给姑娘相看,说不得有些什么顾虑。讨媳妇儿呢,少不得要让娘家人儿觉着你这人可靠,咱们给不了人家面子,只能叫人看着里子实惠。薛家做买卖的,这里头好赖能掂量得清。”
沈玉听了也只点头,复又起身把大黄猫塞给沈老爷子抱着撸,叫小厮收拾桌子,自己回房休息暂且不提。
又过几日,刚进腊月南安王家里头忽然广发帖子邀了京里勋贵家女孩儿们去赏腊梅花,薛太太拿了王夫人来的信给宝钗看,直高兴地要掉眼泪:“说是赏花,实则南安王妃要替世子选位世子妃。正妃妈也不想,哪怕是个侧妃呢,好歹也算出人头地。要不你这一年大两年小的,难不成真的熬着去与人做继室?你姨妈家二丫头迎春也去,你两个还能搭伴儿,那迎丫头哪里比得我儿,要不是出身耽误了做个正妃都算他们占了便宜。”
宝钗看了看信纸,上头王夫人只说迎春收了帖子,或不是再带一个亲戚家的姑娘进去亦可,探春且还不急,索性这个缺儿就让自己占了。说回来还是想要弥补之前宝玉在外头信口开河之事,又到底不愿给儿子娶个商户出身的正妻。宝钗心下只盼贾老太太并姨妈多这么想几天,最好再快快给宝玉寻个四角俱全的媳妇儿,可别再放他出来祸害人了。
这边薛太太急忙振奋精神给姑娘裁衣服配首饰准备着,宝钗懒洋洋只管窝在屋子里看些杂书。算来薛蝌马上就要带年货并年底账目上京盘点,少不得要和宝琴一块儿过个年,年后亦不会远走。眼看开春就到梅翰林派人来家放定的时候了,宝钗只管带了宝琴天天算嫁妆。薛太太因收了宝琴做养女,除了公中嫁女都有的一万两银子外又贴了一万两体己与她压箱子,宝钗便把先前给宝琴在京里置办的庄子单列出来誊好,嫁妆单子上头一行就是各处田产若干,下面紧接着列了京里两个铺子并薛蝌在金陵给妹妹准备的四个铺子,再往下压箱底银子若干,缎子若干,四季衣裳若干,首饰若干,家具若干,摆件儿若干,金银器若干,玉器若干,药材若干以及其他杂物林林总总写了有二十来页订了个方方正正小册子,只等着到了正日子请万先生一式三份儿抄到大红洒金的嫁妆单子里。单这一份儿嫁妆,梅家起码得供着宝琴三、五十年。
等薛蝌进京把账目交了回去一看,兄妹两个感动得抱头痛哭一场,第二天便来谢宝钗。薛蝌也不来虚的,直把外头生意场上那些弯弯绕俱讲与宝钗听,又告诉她这时节别看京里日子稳当,外头跟烧开了的锅似的折腾。去年一年都无甚收成,本想着上头发了话要叫减些徭役赋税日子或能好过几分,哪成想因着河工案腾出来的位置又被补上来的官员填满,这些新上来的官老爷们竟下死命刮地皮,生怕老百姓饿不死似的。一个不小心竟是会闹得天下大乱。
宝钗听完叹口气:“就连我们这些没甚见识的闺中弱质亦知使唤人得先给顿饱饭,大人们也忒过了。”也就是一说,感叹完又对薛蝌道:“正好你来了京里暂住,院子都是早收拾出来的只管放心。家下礼早就预备着,尽可去梅家拜访,也好早把琴姐儿的大事定下来。”话风转过来又道:“甚么时候闲了也可顺手帮我理理当铺,外面人问就说给妹子翻找东西凑嫁妆,那边早有人帮手,且不必担心。”薛蝌拱拱手算是应下,只等着先把妹妹宝琴的婚事敲定再腾手收拾当铺子。
宝钗刚进京的时候就把自家铺子都筛了一个遍,几个毛病不大的也就申斥了掌柜的一番还放他们回去做事,只定了规矩若是半年还无起色便要换人;那些收了外头东西的铺子不好大动,宝钗把原笔墨铺子的赵掌柜提上来总理这些,单留最严重的当铺出来还叫那李掌柜管着,却点了他家几个孙子进宅子听用。
那李掌柜,家里香火都叫东家攥在手心里,虽知道薛家没苛待过孩子还叫跟了先生认字,心里头到底心虚愧疚,手上少不得下了死力气同寄存东西的上家周旋,竟无人知道河工案原从这里露的端倪。也是沈玉沈同知在锦衣卫里小心打点遮掩,又单门儿跟都指挥使交代了这薛家尚有后手大用方才得了庇护,不然河工案牵扯那老些人家,总有叫放回来的,哪里竟没有一丝消息走露出去呢。眼看账本子的风波熄了,转眼宝钗又想到还有一库不知道什么东西搁脑袋上悬着呢,早晚也得把这个理清楚才是。然因牵连着甄家并四皇子,只不敢动作过猛而已。
一番交代,自此薛蝌在京城暂住,这边南安王府赏花宴便近在眼前。
这天一早薛太太比宝钗还着急上心,天蒙蒙亮就把姑娘喊起来。苏嬷嬷知道最后拿主意的乃是宝钗,因此也不和薛太太争甚对错,帮着梳了头,又检查检查衣物用品哪里有犯禁的,整理妥当后便上车送宝钗先去贾家与迎春汇合。因要等会子分辆车送宝钗再往南安王府去,薛太太索性叫家下备了两辆,自己带丫鬟坐前头,安排宝钗坐在后头也好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