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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屋里边儿忽然响起一阵哭声来,老管家抹着眼泪出来,哭着吩咐左右道:“二爷去了,快去准备丧仪棺椁。方才那几个家伎侍奉不周,统统押出去打死,再在府中悬挂白幡,向故交人家通传这消息……”
二爷死了?
这也太突然了吧?
仆从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疑与不安,只是长久的仆役生涯,已经叫他们将服从刻在了骨子里,待老管家吩咐之后,便各自去准备了。
郑六郎原以为自己会被送到刑部,又或者是京兆尹大理寺之类地方去,连腹稿都打好了,哪知直接被送到万年的监狱去。
他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皇太子与秦王都懒得见,吩咐人带了乔四郎与那几个世子娶对质,无误之后,便签字画押,以构陷皇亲、阴谋对抗朝廷为由,直接判了死刑。
白氏是女眷,又有受人蒙蔽的原因在,流三千里,可实质上,就她那样的体质,也跟死差不多了。
至于乔四郎与其余几个士子,虽然是被人当成傻逼骗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本身没有恶意,顶着祖宗的名姓去丢脸谋利,构陷他们,子孙三代皆禁止参与为官,直接打断了想要上进的脊梁骨。
乔毓见了这判决,什么话都没说,只道:“改天我去这几家坐一坐,说说话。”
这几人里边儿有乔家的子弟,有常家的子弟,也有周家的子弟,虽然子孙不肖,但直接这么处置了,其实还是有些伤人家脸面,他们未必会记恨,但乔毓觉得,还是说个清楚明白为好。
当天晚上,郑彦石亡故的消息便传到了万年,乔毓冷笑一声,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皇太子神情讥诮,秦王也摇头道:“多半是诈死,想要以此将此事终结。”
“他想得美!”乔毓没好气道:“想挖个坑把我给埋了,还想顺带踢我儿子一脚,更别说还拉扯了那么多重臣亲眷进去……人家不恼我还好,因此跟我生分了,将来出个什么漏子,这上哪儿说理去?这老王八蛋,坏得很!”
皇太子目光冷凝:“诈死逃过去?他还真敢想。”
皇太子的脸面跟尊荣,就值他一个假死?
走着瞧吧!
第二日仍旧是热,乔毓连热饭都不想吃,叫做了碗凉面,切了点儿黄瓜凉菜进去,用花椒油拌了,吃了一碗下去。
仆从们早就备了马,她跟正清查账目的孔蕴说了声,便跟两个儿子一块儿,与禁军们一道,往荥阳郑氏在长安的府邸里去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郑家还没有宾客到,郑彦石的子侄们跪在灵前哀哭,白幡林立,棺椁漆黑,气氛带着有些凝滞的沉穆。
乔毓跟两个儿子过去的时候,全府的人都迎了出去,毕竟世家再自命不凡也是臣,总要在君主面前低头。
皇太子性情坚毅,不喜言谈,偶尔点一下头,却不开口,秦王倒还好些,随口同老管家说几句话。
若是寻常时候,郑彦石死了,皇太子与嫡次皇子登门吊唁,那真是无上荣光,但赶在这时候来,郑家上下只觉提心吊胆,唯恐那悬挂着的刀,忽然间就落下来了。
乔毓身着男装,腰带一束,便是个玉树临风的郎君,老管家听说过乔氏大锤的威名,怕她闹事,还悄无声息的打量了她几眼。
乔毓察觉到他的目光,禁不住回望过去,老管家忙恭谨的低下头,示意不敢直视。
“您可别这样,”乔毓拉着老管家的手,一路进了前厅,情真意切道:“我听彦石提过您,说是跟亲人没什么两样……”
老管家被她给整懵了,暗说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他人老了,倒还精明,顺着问了句:“秦国夫人识得我家二爷?”
“不止如此,我还救过他的命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前厅,乔毓瞥见那个白底黑字的“奠”字,连连摇头,哀声道:“当年在荥阳,彦石被十来只疯狗追着跑,是我救的他……”
放屁!
郑彦石在心里怒道:老子什么时候见过你?!
他躺在棺椁里边儿,脸上还扑着粉,面颊僵白,叫人开了一剂药吃下去,身体又僵又冷,冷不丁一摸,真跟个死人一样。
老管家听得僵了一下,知道她是在扯淡,但也不能叫二爷爬出来,当场就给她拆穿,只得忍下来,颔首道:“原来还有这等渊源……”
“可不是吗,”乔毓语气怜悯,道:“那野狗多凶啊,谁知道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冷不丁见个细皮嫩肉的人,那就不想松口,给彦石咬的,屁股都往外喷血,那只疯狗都被我打死了,还没把牙拔/出来……”
……这强烈的画面感。
老管家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唯恐郑彦石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郑家的小辈儿们不知真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有些复杂。
乔毓似乎没看见老管家的异样,拍了拍他的手,叹气道:“彦石活着的时候,还跟我借了五万两银子,这会儿人都死了,这笔债我也不再提,只希望他走得安心。”
说完,她从衣袖里取出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纸条,直接丢到火盆里烧了。
老管家能说什么呢。
他僵硬的笑,忽然间有点羡慕起躺在棺材里的郑彦石了,如果可以,他也想进去躺着。
“您别这么说,”他假笑着说:“交情归交情,但账目是账目,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
说完,老管家招招手,叫了人来:“去取六万两银票来。”
又扭头看乔毓:“剩下那一万两就算是利息,您要是推辞,那就是骂我了。”
乔毓温柔的笑:“恭敬不如从命。”
郑彦石躺在棺材里,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
能不要脸到这地步,也真是一种本事。
皇太子与秦王对视一眼,忽然间钦佩起母亲来: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真不是谁都有的。
不多时,仆从便送了银票来,乔毓看都没看,便收到衣袖里边儿,近前去上了柱香,又走到了棺椁里边儿去。
“彦石啊,”她一拳拍在郑彦石心口,哀恸道:“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走了呢!”
郑彦石哪想到她会玩儿这么一出,心脏差点给拍碎,即便知道忍住,眉毛也忍不住跳了一下。
乔毓瞧见了,却是视若无睹,一拳接一拳的打过去,哭道:“你的志向还没有实现,怎么能走?你的爹娘还需要奉养啊……”
老管家假笑着加了一句:“老夫人和老太爷都已经辞世了。”
“这样,”乔毓立马收起了眼泪,欣慰道:“彦石是孝子,想来是急着去侍奉爹娘了。”
老管家继续假笑道:“是啊,二爷临终之前,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荥阳,也再三叮嘱老奴,要埋葬在父母身边……”
“天儿有些热了啊,”乔毓假意擦了擦汗,道:“应该尽快送回荥阳,不然时间久了,就变味了,别人还以为你们家腌肉坏了呢。”
老管家假笑的脸都疼了:“秦国夫人说的是。”
“啧,你说巧不巧吧,”乔毓面露感慨,道:“我这边儿有点事儿,打算去趟荥阳,正好可以把彦石给带回去。路上觉得闷了,我们俩还能说说话。”
老管家不知道怎么回了:“这个……”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走吧。”乔毓摆摆手,唤了立夏来,后者提着包,里边儿不知道装的什么,瞧着就有点儿重。
乔毓从她手里接过那包,又笑容满面的问老管家:“您知道我有个什么诨号吗?”
老管家不甚确定的道:“乔……大锤?”
“嗳!”乔毓从包里边儿掏出一把巨锤,道:“今天我把本体带来了。”
说着,又摸出七颗钉子来:“彦石走了,我也没瞧见最后一眼,心里总觉得不安,我的良心发烫,烧的我难受啊!”
她拎着大锤,走过去,单手将棺椁给合上了:“我得把他的棺材焊死了,不然,我一辈子都没法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