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朱虚侯抬头去看,见她醒了,也不觉得吃惊,将书合上,起身到床榻边落座,没急着问什么,而是取了杯温水,喂着她喝下去了。
乔毓干涸的喉咙得到缓解,着实舒服了好多,朱虚侯便令人送了米粥来,拿汤匙盛着,喂她吃了一碗,又帮她擦了把脸。
巾子似乎蘸过冰水,夏日里擦在脸上,叫人有种觉得舒爽。
乔毓有种活过来了的感觉,在床上躺了会儿,看他重新将那本书捡起翻阅,却没有说话的意思,终于清了清嗓子,道:“世南哥哥?”
朱虚侯将书本放在膝上,看着她,道:“你记起我来了?”
乔毓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她有些茫然的道:“我只是觉得,好像应该这么叫你……”
朱虚侯笑了一下,说:“那就是没想起来。”
他生的极为俊秀,不同于乔家男人的英挺,整个人都有种玉石般的温润,说不出的端方和煦。
乔毓看得呆了一下,顿了会儿,道:“我见过你。刚进长安的时候,我迷路了,是你叫人送我回去的。”
朱虚侯道:“我那时还不知那便是你。”
乔毓听他这般言说,不禁想起昨日那堪称荒诞的真相来,面色微黯,诚恳道:“我,我真的是乔妍吗?”
朱虚侯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注视着她,轻轻说了句:“曾经是。”
乔毓听得微怔,旋即又笑了。
“也是,过去的毕竟都过去了,”她神情有些释然,道:“现在的我,是乔毓。”
朱虚侯温和的看着她,道:“想通了?”
乔毓道:“嗯!”
朱虚侯眉宇间浮现出几分笑意:“还难受吗?”
乔毓坐起身来,试着活动一下筋骨,长舒口气,道:“活过来了!”
朱虚侯轻轻颔首,忽然一指床前空地,道:“下来,站好。”
乔毓呆了:“啊?”
朱虚侯脸上笑意敛去,神情庄肃,重复道:“下来,站好。”
不知道为什么,乔毓忽然间有点怕他。
这感觉就像是老鼠遇见猫一样,即便那是只身体不太好的猫,而自己是只又大又肥的老鼠,但也克制不住物种相克的畏惧本能。
她哼哧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的下了床,站到了他面前,想了想,又将两手交叠在一起,看起来跟个乖宝宝似的。
“阿毓,”朱虚侯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很怕,知道你难以接受,也知道你的崩溃从何而来。我是真的心疼你。”
乔毓怔住了。
朱虚侯却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知道你那时候有多惊惧不安,但这并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阿毓,我知道你记不得过往,甚至于直到现在,也记不起往昔之事,”他道:“可我也想请你扪心自问,你归家之后,乔老夫人害过你吗?常山王妃害过你吗?卫国公与昌武郡公害过你吗?”
乔毓还记得自己昨日对母亲说的那些混账话,更记得乔老夫人斑驳的泪眼,闻言心头钝痛,愧疚的说不出话来。
“尖锐的言辞,只能伤害到在意你的人,”朱虚侯看着她,道:“我知道你说那些话是崩溃下的激愤之言,并非本心,你的家人们也知道,但伤害还是造成了。”
乔毓听得悔恨,脑袋都快低到地上去了,朱虚侯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道:“待会儿回家,去跟他们道个歉,好不好?”
乔毓喉咙发酸,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你有你的志向,有你的追求,这自然很好,从圣上到皇太子,再到乔家,有人反对了吗?没有。”
“你知道这世道对于女人而言有多艰难,所以也格外珍惜这机会,可是到最后,轻而易举放弃这机会的人也是你。”
朱虚侯神情恬淡,道:“圣上束缚你了吗?乔家逼你进宫,去做继后了吗?皇太子与秦王、晋王、昭和公主逼你进宫去做继母了吗?”
乔毓低着头,无言以对。
“没有人强迫你,也没有人想拘束你,他们爱你,心甘情愿成全你。”
“阿毓,”朱虚侯道:“你怎么可以因为一时激愤,而全盘否定掉他们对你的拳拳爱护?”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乔毓哽咽道:“我明明是乔毓,怎么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呢,我那时候真的接受不了……”
“我明白,他们也明白。”朱虚侯自怀中取了帕子,递与她,道:“去道个歉,把话说开,好不好?”
“嗯!”乔毓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拿帕子胡乱擦了几把,抽泣着点了点头。
“还有,”朱虚侯最后道:“我听说你与博亭侯生了争执,又将他们家的女郎带到万年县去了,有没有这回事?”
乔毓小声道:“有的……”
“那么阿毓,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一去不回,孔家的女郎留在万年,会是何等的窘迫?”
朱虚侯神情中添了三分肃然,道:“你将她带出去,便要对她负责,半道将人丢下,这算怎么回事?她抛下一切随你离去,你便如何回报于她吗?”
“对不起,我错了。”
乔毓歉疚极了,低头道:“我会去找她道歉,请求她原谅我的。”
朱虚侯却叹口气,静静看着她,也说了句:“对不起。”
乔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对不起。”
朱虚侯近前去,目光感伤,温声道:“我说的这些,所有人都明白,只是我毕竟是局外人,不知道你昨日的痛苦,也难以体谅你那一瞬的崩溃,一厢情愿的站在道德高地指责你。对不起。”
乔毓却不知他竟这般体谅自己,更不想他会对自己致歉,听得微微怔住,回过神来之后,却笑着回视他,道:“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她道:“还有,谢谢你!”
乔毓的目光重新泛起神采,那是一种生命所特有的鲜活与张扬,依稀是那个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少女。
她叉腰大笑,振奋道:“我乔大锤又回来了!”
朱虚侯含笑看着她,忽然之间,湿了眼眶。
他伸臂抱住她,哽咽道:“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