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州许翎”乔妍心头一跳,略微估量城中守军,便知不好,匆忙间将李琰抱起,递与立夏,沉声道“趁许翎未到,你与白露带着阿琰,领五十军士,抄近路离开此处,往沂州去”
略顿了顿,又道“去将章夫人等人叫上,一道离开吧。”
立夏心知事态紧急,并不推诿,只道“那夫人呢”
“我不能走,前方将士们的家眷还留在这儿,我怎么能走”
乔妍正色道“许翎此人凶残成性,屡有屠城之事,太原若被攻陷,后果不堪设想。再则,太原是李家的根基,若是被他拿下,对于前线军心是多大的打击”
李琰年幼,尚且不知此时的分别意味着什么,有些懵懂的看着母亲,软软的叫了一声娘亲。
乔妍险些掉下眼泪来,搂着他亲了又亲,催促道“走吧”
立夏与白露眼眶发烫,却也知此刻不容磨蹭,用披风将李琰裹了,刚走出门,却听有人前来回禀“章夫人的院落空着,那两位少夫人也不见了。”
乔妍听得一声冷嗤,却也懒得再说什么,向白露道“快走”
那二人应了一声,快步离去,李琰回头看着母亲,忽然意识到了别离,小手从披风里伸出去,哭着叫喊“娘亲”
乔妍心头一痛,却也知此刻不容儿女情长,背过身去不看他,又吩咐关闭府门,严禁擅自外出,自己则率领府军,视察城中军备,往城楼上去勉励军士,亲自督军。
镇守城门的将军姓林,曾在乔家麾下效力,见乔妍前来,不禁面露惊色,神情倒是十分客气。
事态紧急,乔妍顾不得寒暄,登高下望,便见远处旌旗蔽空,浩浩荡荡,一眼望过去,只见黑压压一片,竟不知来敌有多少人。
“城中粮食还能吃三月有余,用不了三日,周遭驻军便会前来驰援,”乔妍说的都是己方长处,神情中却没有多少放松,肃然道“许翎不傻,他敢来,必然是做好了速战速决的准备。”
她目光锋锐,徐徐道“第一波进攻的势头会很猛,但只要将其打垮,就能松一口气,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城中守卒只有一万七千人,来敌却有五万之多,人数相差两倍有余,乔妍面上却不见忐忑惊慌,环视一圈,道“三个月之前,秦国公只率五千精锐,便能将许翎打垮,现在己方士卒接近两万,又是守势,难道会怕这群乌合之众吗”
她震声道“等打垮许翎,我亲自为诸位办庆功酒”
士卒们因攻守人数诧异所带来的慌乱被安抚下去,刀枪上举,齐声高喝“万胜万胜万胜”
这声音响彻云霄,远道而来的许翎听得冷笑。
午后的日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来,目光在城楼上的女人脸上一扫,神情中闪过一抹“那是谁”
他身边儿将领眯起眼瞧了瞧,嘿嘿笑道“仿佛是乔家的小女儿,我曾见过她几次,故而识得”
许翎目光阴鸷起来,他舔了舔嘴唇,道“听说乔家有个女儿,嫁给李泓了。”
“没错儿,”那将领哈哈大笑道“就是她”
许翎勒住马,远眺城楼上的战旗,神情阴森“这女人得给我留着才行”
周遭将领附和几句,嘴里边儿不干不净的说了几句,又有人催马出列,假意劝道“兴州都督举仁义之师,今征讨太原,尔等若肯弃暗投明,开门献降,或可网开一面”
乔妍面冷如霜,自侍从手中接过弓弩,引弓而射,势如雷霆,呼啸声中直取那人心窝。
来将应声倒地,许翎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勒马后退几步,抬头上望。
他暴喝道“攻城”
这场仗注定打的艰难。
太原乃是李氏一族的根基,许翎打到此处,便只能进,不能退,否则太原守军与周遭驻军合围,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同样,他若是进了太原,城中军民也决计不会有好下场。
攻城战从午后持续到了傍晚,直到夜色初起,方才偃旗息鼓,暂且回军休整。
乔妍吩咐李家仆从宰鸡杀猪,犒劳军士,又同林将军道“许翎的时间有限,今晚应当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叫士卒们提起精神来。”
林将军见她如同寻常士卒一般在城门守城,心生敬佩,道“夫人有孕,原就不便,今夜便先回去休息吧”
“你们都在这里,我如何能走”
乔妍既想与士卒同仇敌忾,又有为李泓树恩之心,摇头道“我去看望受伤士卒,将军也暂且歇一歇吧。”
一下午的猛攻,城中守军虽占据地利,死伤却也不少,一万七千人锐减到了一万三千人,有的是伤重,再不能上战场了,有的却是永远的合上了眼。
乔妍刚进伤营,便听压低了的痛呼声此起彼伏,心下感触,先后去探望过重伤士卒,又施礼道“诸君今日辛苦,且受我一拜。我也在此立誓,必叫死伤之人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不叫诸君平白牺牲流血。”
众人听她这般言说,如何不感激涕零,乔妍微笑着听他们说完,离开营寨骤,面上笑意方才落下,隐约浮现出几分疲惫来。
“夫人,你还好吗”谷雨在她身边,担忧道“去歇一歇吧,您不累,小郎君还累呢。”
乔妍摇摇头,叹道“这关头,我哪里走得开呢。”
说话间的功夫,她便听城楼上鼓声再度敲响,顾不得再说,匆忙间往那边儿去了。
时间越晚,许翎的危机感便越深,各地的驻军正在赶往太原,他脖子上的那把刀,也越来越近了。
他催促士卒,又一次开始攻城。
这一夜的守城战,比午后还要艰难,敌军怀抱着破釜沉舟的意念,谁也没法子轻易击退。
最开始的时候,乔妍还在城楼上调度士卒,到了最后,却也持刀近前,填补守城士卒被杀后暴露出来的口子。
或许因为她的女眷,敌军觉得好突破些,接连几波人都朝她扑过去,被乔妍砍瓜切菜似的收拾了,终于偃旗息鼓,去别处寻求突破了。
攻城战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乔妍手中精钢锻造的长刀都有些卷刃,敌军方才勉强退却。
她衣襟都被血沾湿了,腰身酸软,手扶刀柄,才能勉强站起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妍觉得下腹处坠坠的痛,刚想在城墙上靠一靠,却见林将军与几个偏将过来,忙站起身来,勉强挂起笑容。
“快了,”她道“这应该是许翎最后的反扑,他挺不住了。”
“是啊,”林将军在脸上抹了一把,笑容中带着些许释然“要结束了。”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众人激战一夜,着实辛苦,只是事态紧急,却也无暇好生休息,就近寻个屋舍,倒头便睡。
乔妍有孕七个月了,接连操劳一日,已经觉得难捱,悄悄叫谷雨去煎了一副药吃下,人靠在床边儿,却没有半分睡意。
阿琰怎么样了现在好不好
走的时候他还在哭,天气也冷,可别受凉,感染风寒。
李泓不在这儿,阿爹阿娘不在这儿,哥哥姐姐们也不在这儿,天地之间,好像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乔妍心下有些酸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却觉肚子钝钝的疼了起来,像是有把刀在里边儿,一下接一下的搅动。
她情不自禁的抽口凉气,人伏在床柱,软软的倒了下去。
谷雨听见这动静,快步走了进来,就见她刚换上的中衣下摆被血染湿了,心脏猛地一颤,神情顿变。
乔妍拉住她手,有气无力道“我好像要生了”
“才七个月呢,这,这可怎么办,”谷雨心思大乱,急的快要哭了“也没找产婆”
“现在去找也来得及,”乔妍强撑着道“别声张出去,仔细扰乱军心”
谷雨勉强定下心来,应了一声,叫人在这儿守着,自己领着人往城中,亲自去寻稳婆。
乔妍这胎还不足月,生的着实艰难,最开始的时候还强忍着不做声,最后却忍不住痛呼起来。
外边儿鼓声又敲响了,一下接一下,像是直接砸在了她心头。
乔妍想强撑着坐起身,刚起到一半儿,就无力的瘫软下去。
不多时,谷雨领着产婆前来,欢天喜地道“夫人,是林夫人率军来了许翎已成困兽,太原无忧了”
乔妍猝然松一口气,明明还痛的厉害,却仰面躺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牵动了身子,她忍不住抽一口气,又扬声吩咐道“把许翎留下,我要亲自杀他”
“是是是,知道了,”谷雨帮她擦了擦额头冷汗,无奈道“先好好生孩子吧,好不好”
孩子才七个多月,生产时却并不比足月的李琰简单,乔妍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精疲力尽之前,挣扎着将他生下。
这孩子小小的,跟个猫似的,哭声弱的可怜。
“夫人,”谷雨心中有些酸楚,却强迫自己挤出个笑来,道“是位小郎君呢。”说到最后,却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正值旭日东升,晨光破晓,远方天际朦胧的升起了一层鱼肚白。
“哭什么我的孩子好着呢,会长大的。”
乔妍看了看新生的小儿子,道“日以昱乎昼,月以昱乎夜,他是伴着晨曦出生的,就叫李昱吧。”
谷雨正含着泪呢,却听得笑了“头一位郎君便是夫人取的名字,这个还是吗”
“当然要我取”乔妍怒道“李泓个王八蛋,跟死了一样,关键时候从来都靠不住,凭什么给我儿子起名字”
“好好好,”谷雨见她还白着脸,心疼道“你取,你取。”
援军既然到了,许翎便是瓮中之鳖,就擒不过是早晚的事。
外边儿有问安声响起,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妇人,身着盔甲,腰佩长刀,英气逼人。
她身后的白露与立夏,后者怀里还抱着一个小人儿,一瞧见乔妍便哑着嗓子喊“娘亲”
乔妍又惊又喜,强撑着坐起身,接了儿子到怀里去“阿琰”
“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了林夫人,便请她来援太原,”立夏已经知道乔妍生产之事,拭泪道“好歹是赶上了。”
林夫人是李开济的胞妹,意气却与乔妍相投,拍了拍她的肩,欣然道“都结束了。阿妍,你做的很好。”
乔妍向她一笑,埋脸在儿子带着奶香气的衣襟上,深深嗅了一口,冷然道“许翎呢”
“给你留着呢,”林夫人看出她心思,劝道“你先歇息,叫他多活一日也无妨。”
“不成,”乔妍坐起身,眼中锋芒毕露“我不想再叫他多活一刻。”
几人见拗不过她,只得顺从。
许翎兵败被擒,便知自己唯有死路一条,想要举剑自刎,却又没这个胆气。
正在牢房里惴惴不安之际,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牢门被人打开,最先之人,正是昨日守城的乔氏。
许翎心头一颤,再看她心情,便知自己在劫难逃,想着自己一世英名,竟败在两个妇人手中,极是不甘,怒骂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李家灭亡的日子就快到了”
乔妍冷笑道“反正你是看不到了。”
许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眦尽裂“鸟尽弓藏,你们也长久不了”
“是啊,用不了一百年,我们必死无疑。”
乔妍拔刀出鞘,刀身映出了许翎隐含绝望的神情。
“看看我的刀,”她徐徐道“你没有组织语言的机会了。”
刀光一闪,血色飞溅,乔妍归刀入鞘,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将近九千字,我码了一下午啊:3」都来夸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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