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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撞破

秀才遇上兵, 有理说不清。

博亭侯惯来爱将规矩体统挂在嘴边儿,但真遇上乔毓这样以大刀服人的, 他便不敢吱声了。

乔毓两手抱胸, 冷冷看他半晌,连句话都懒得说。

博亭侯年过四十, 不是个小孩子了,他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几十年养成的思维与观念,岂是乔毓一席清谈便能改变的

更别说乔毓根本就不是什么能劝解别人的人。

“四娘, ”她在心里暗暗摇头, 没再去看博亭侯, 而是转向孔蕴“你没事儿吧”

孔蕴方才重重挨了博亭侯一掌, 面颊已然肿起来了,衬着另外那半边儿姣好的面容,当真可怜。

“我无恙, ”她向乔毓致谢,悄悄看博亭侯一眼, 叹道“父亲言语冒失, 望请秦国夫人见谅。”

唉, 这么好的女儿, 上哪儿去找

孔蕴这等女郎长在孔家, 又投生成博亭侯的女儿, 真是可惜了。

乔毓心生怜惜, 再想起方才博亭侯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 暗自猜测她若回去,免不得又要受罚,心思几转,忽然道“四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孔蕴微微一怔“去哪儿”

“去万年县。”乔毓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她也不怕丢脸,坦然道“我舞刀弄棍还行,书却念得不好,字也写的丑,身边缺个通晓文墨的人帮衬。若选个郎君,瓜田李下倒是尴尬,你若有意,不妨同我一道前去。”

她略微近前几分,挽住孔蕴的手,低声道“再则,你父亲你这样回去,我实在是不安心。”

孔蕴生的婀娜,面容也颇秀婉,乔毓原先还怕她定不下主意,推脱此事。

不想刚说出口,孔蕴那双秀目便展露出几分耀眼光亮,她屈膝见礼,欣然道“愿执箕帚,随侍左右”

乔毓见她应得痛快,心中实在喜欢。

博亭侯瞧见这一幕,却是怒从心来“你敢孔家没有这样的女儿,你若是真随她去,便不要再唤我阿爹,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这话说的狠绝,对于时下儿女而言,已经是极为严重的苛责。

乔毓听得眉头微蹙,有些忧心孔蕴会因此退缩,转念一想,又觉得即便孔蕴因此退缩,自己也能理解。

难道她还真能叫人家脱离宗族,断绝父女关系不成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在三言两语之间敲定呢。

乔毓少见的打了退堂鼓,握住孔蕴的手,正待劝慰几句,却觉她反手在自己指间用力一捏,又主动松开了手。

孔蕴面色微白,神情却坚定,退后三步,跪地道“阿爹既如此说,那从此之后,女儿便当自己没有您这个爹了。”

博亭侯瞧见了乔毓脸上的迟疑之色,心中不免得意

任你秦国夫人再嚣张跋扈,也管不着孔家的家务事,你也不想想,父女血缘这样的关系,可是你略施诡计,便能挑拨的么

他心里边儿这么想,脸上便带了几分出来,正待领着女儿回家,罚她抄录家规,不想却听孔蕴说了这样一句话,当真是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你,你说什么”

博亭侯勃然变色“你竟敢不认我这个父亲如此无君无父之人你,你好啊你”

孔蕴两手撑地,指间太过用力,已然泛白,却坚持道“我要跟秦国夫人往万年县去”

“好,好好好,”博亭侯怒的哆嗦,指着她道“羊尚且有跪乳之恩,你这样冷血无情,竟连畜生都不如了,天不见怜,我竟养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阿爹”孔蕴心中如何不觉痛楚,眼眶泛红,少见的高了声音“我不想每日拘束在后宅里,研习女诫和列女传也不想听嬷嬷们无休无止的讲贞顺、卑弱我是个人,怎么能被当成牲畜豢养”

她面露愤慨,恨声道“大姐姐嫁到林家,除去中秋年关,再也没有露过脸。去年清明她染病,痛的快要死了,可林家不许外男见到内宅女子,连大夫都没有请,叫她活生生的熬下去阿爹,在你们眼里,规矩和体统,真的比人命还要重要吗”

博亭侯怒不可遏“混账之言,混账之言”

“我要去万年县”孔蕴深吸口气,定了心神,道“即便阿爹不再认我,即便我不再姓孔”

“女儿不孝,您便当没有养过我吧。”

她眼眶倏然滚下泪来,旋即抬手拭去,叩头到地,接连三次,终于站起身来。

乔毓不想孔蕴这样柔弱的外表之下,竟有这样刚强的内心,倒是为之怔楞,博亭侯也对女儿此时的决绝深感震颤,神情中竟闪现出几分惶然与不知所措。

良久之后,他重新转为震怒,恨声道“好回去收拾你的东西,从此以后,孔家再没有你的位置”

孔蕴眼眶通红,目光却坚硬如钢。

她道“好。”

乔毓虽不喜欢博亭侯,却也没打算叫这对父女闹成这样,眼见二人决裂,着实有些惊诧,略顿了顿,方才道“四娘,你可是定了主意”

毕竟是亲生女儿,博亭侯难免心软,偷眼打量孔蕴,想着她若肯服软,倒也可以慢慢商量。

不想,孔蕴态度坚硬如初“落子无悔,虽死无恨”

博亭侯的面色倏然转冷。

乔毓出门时时辰尚早,这会儿倒也还来得及,问过博亭侯府的方向后,便待催马前去。

“秦国夫人捎带我一程吧。”孔蕴站在原地,忽然抬头看她,目光有些伤惘,更多的是解脱“说来好笑,我长这么大,连马都没有骑过呢,更别说像你一样,催马还家了。”

乔毓听得心头一软,隐约酸楚,伸手过去,将她带到了马上。

孔蕴莞尔一笑,抬眼前望,目光明亮而又耀眼。

乔毓这是头一次到博亭侯府,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不同于卫国公府的大气雄浑,博亭侯府的陈设四处都透着严谨,方方正正,跟用尺子量过似的,庄重肃穆有余,却叫人觉得像是一座寂静的监狱。

孔蕴往自己院中去收拾行囊,乔毓自然跟随,博亭侯站在不远处,神情晦涩,目光中隐约有些复杂。

既然是离开孔家,又是同博亭侯撕破脸,断绝父女关系,孔蕴自然不会带太多行李,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略带些日常用物,又将亡母留下的几件首饰带上,便走出院落。

贴身侍奉的两个婢女都是自幼跟随她的,现下也舍不得离去,匆忙去收拾了行囊,随孔蕴同行。

“四姐姐,四姐姐”

不远处有女郎柔弱的声音响起,缓缓近前“我听人讲你与阿爹一道回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来人年岁比孔蕴小些,容貌娇俏,发间簪着一支步摇,珍珠穗子随着她言辞轻柔摇曳。

“六娘,”孔蕴手提包袱,坦然道“不要再叫我四姐姐了,从今以后,我也不再姓孔。”

六娘闻言微惊,下意识去看博亭侯,却听他一声冷笑。

“她说的没错儿。”博亭侯面冷如霜,向孔蕴道“从此以后,我便没有你这个女儿,你在外人面前,也不要再说自己出自孔家,更不要说自己名姓,丢我的脸。”

六娘听得目光微暗,心下欢喜,嘴上却劝道“四姐姐,你是不是惹阿爹生气了快向他低个头,便没事了”

“六娘,你不要这样。”孔蕴定定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悲哀“女人并不比男人差,没必要将自己逼得这样柔弱。为什么男人能封侯拜相,一展抱负,但女人便只能在后宅倾轧,玩弄心机这不公平。”

六娘眉头微蹙,不悦道“四姐姐,前几日陈妈妈罚你,你根本没往心里记,又在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随你吧。”孔蕴回头去看自己住了多年的院落,神情中有伤怀,也有解脱,甚至于还有些淡淡的讥诮“君明臣直,兄友弟恭,可笑孔家一直鼓吹着家风清正,却连最基本的骨肉友爱都做不到”

博亭侯面色有转瞬的阴翳,六娘同样眉头紧锁,外边儿却有人来传话,匆忙道“世子回来了”

乔毓这会儿也就只能将自家亲戚认个大概,别人家的世子与几郎几娘,便都是一头雾水了。

她不知道这世子是好是坏,也懒得猜,扭头去看孔蕴,便见她美面上盈出几分愧色与担忧,便知二人关系不坏。

博亭侯世子生的同孔蕴有些相像,气度平和,容貌俊雅,温润如最上等的羊脂玉。

“大哥,你快劝劝四姐姐吧,”博亭侯没做声,六娘小心翼翼道“她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决定,阿爹很是生气”

博亭侯世子看也不看她,到孔蕴面前去,神情爱怜,柔声道“去吧。”

孔蕴泪珠滚滚,哽咽道“哥哥。”

“我是走不了了,你能离开,这也很好。”

博亭侯世子笑着拍了拍妹妹肩头,转向乔毓,郑重行礼道“阿蕴是我胞妹,年少体弱,若有不当之处,望请秦国夫人多多见谅,略加体恤”

乔毓见他言辞恭谨有礼,实在谦和,投桃报李道“世子尽管放心,有我在,谁都欺负不到令妹。”

“大郎”博亭侯见这一幕,心下不禁生出几分酸涩,冷冷道“秦国夫人有人撑腰,不怕这些,可四娘呢她若真去了,以后谁还敢娶”

“我会养她的。”博亭侯世子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饿到她。”

博亭侯面色骤变,像是心头梗着气似的,正待说句什么,博亭侯世子却先一步转过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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