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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病人情况很不好, 极有可能随时陷入病危状态, 我们这边设备条件不足,建议立马安排转院到中心医院入院治疗,情况危急,请问哪位是病人家属”

医生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没有人会预料到一场发烧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成寺整个人都是懵的,因为是公众场所缘故, 洛子黎没在,他站在病房门口,手摁在门把上, 就在即将推进去的时候, 忽地动作又停住。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洛子黎说这事儿。

太震惊了, 也太难以接受了, 哪怕他跟关默相识不久,面都没见过几回, 依然觉得这一切都极其不真实。

有那么一瞬, 他忽地就明白了洛子黎为什么要突然带着关默消失。

但也有更多的不解。

比方说为什么不带关默来治疗亦或者关默自己为什么没由来为什么都变成这样了, 依然任由着自己跟洛子黎去自驾游

所有的思绪在那种汇聚成一团乱麻,成寺甚至不知道怎么整理, 但还没等他企图去整理一下, 就听见屋里乍然响起一声巨大地“砰”声。

那时候关默晕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成寺和周傅俩人在门口打电话和喊人砸门都没用后,开车来的小东都准备翻墙了,结果手刚抓上铁栏杆思考着该如何跳进去时, 就见洛子黎抱着关默猛地一下冲了出来。

黑暗中成寺几乎没来得及喊对方一声,只在紧急中瞥见了关默的脸,比之前见过更瘦,也更虚弱,整个人被洛子黎抱在怀里奔跑颠簸,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安静的宛如只剩躯壳一般,一动不动。

洛子黎当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到医院的。

手和腿都抖个不行,得亏这地儿偏,四周没什么人烟,又是夜里,一路上碰到的车也几乎是屈指可数,只是也因为太偏了,所以距离最近的大医院是家私人医院。

这个点人不多,洛子黎抱着人进来的时候把前台的护士都吓了一跳,甚至忘了去注意洛子黎的脸,等回过神的时候洛子黎已经被随后跟上的成寺跟周傅一块儿,齐齐推进了病房套间里头,满腹的疑惑和好奇心也都只能暂且压下。

但成寺万万没想到自己去办理个手续的功夫,关默还没醒来呢,周傅和洛子黎倒是在关默睡着的外头小隔间里打起架来。

而且还挺凶。

桌上摆着的两瓶矿泉水这会儿都直接砸在地板上,一瓶滚到了角落,一瓶正好在成寺进来时候滚到了他脚边。

成寺也没顾得上捡,俩人也不知道刚不在的时候吵了什么,洛子黎的眼神儿冷的吓人,周傅也是,但他比洛子黎更多了几分狼狈,特贵的一件衬衫这会儿领口皱的不成样,眉头锁的很紧,甚至还在微微粗喘着气,眼神很凶的瞪着洛子黎。

这还是成寺第一回见到周傅这么看洛子黎。

周傅对洛子黎别有心思这事儿他很早就看出来了,洛子黎明显没那心思,甚至在很多时候,他对周傅的态度是厌恶的。

确实不能不厌恶,毕竟被曾经的爱人当做对方的替身对象,不恨屋及乌就怪了。

偏偏俩人走的又挺近,周傅对洛子黎一直以来的冷淡也表现的挺无所谓,看向洛子黎的目光总夹着看别人没有的喜欢,以至于过去的某些瞬间,连成寺都觉得周傅其实挺深情的。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的深情好像终于都没了。

更多的是形容不出的恨铁不成钢以及某种很复杂的情绪。

“假如我们今天没有来,你是不是就打算真的在那座房子里呆着,再也不出来了”

周傅的声音压得很低,不知道是因为顾及到里头关默还在休息的缘故,或者是因为喘息实在有些重,以至于声音都被压得很沉。

洛子黎这会儿正被小东拉着站在边上,成寺拉着周傅,中间隔着个不知什么时候歪到边上去了的小圆桌,场面僵持的很。

洛子黎抽回被小东拽着的手,眸光很沉地看着周傅,他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关默还在隔壁墙壁躺着不知道情况如何,要不是周傅接二连三想要打扰,他怕吵到关默,压根儿就不会过来,也不想跟对方动手。

没意思,也没必要。

于是他眸光一收,转身正要走,就听见周傅突然又说“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洛子黎的脚步一顿,侧过头,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道“我怎么样”

周傅拧着眉“你知道你对关默的所作所为是什么吗如果要是出事了呢,你怎么办,他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他对我怎么了”

关默的声音响的很突然,因为刚醒的缘故,还夹着嘶哑,语气里全是虚弱,洛子黎连忙走过去的时候关默正半阖着眼有些艰难地看向周傅。

他醒的太突然了,屋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洛子黎差点儿没直接扑上去把人抱住,但这会儿明显不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抓住关默的手,低头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两下。

关默身上的烧还没退,他喘着气,有些费劲地抬起手将脸上的氧气罩摘了下来。

他的身体实在是糟透了,所有的疼痛在系统的干扰下全数化为了无力,以至于这会儿他光是撑开眼皮,说句话,用力的呼吸着,再做完这个动作,就已经十分疲倦了。

周傅走过来时关默正无声地用抓着洛子黎的手指,他没有对洛子黎说话,而是把力气留着,转头冲向了周傅“这件事跟你们都无关,是我跟他的事情。”

他一句话把洛子黎对他的所作所为瞥了个一干二净,周傅直接被他噎住,他低头看着关默,距离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剧组,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算长,但对关默的改造却太多了,他整个人都变得太瘦了,哪怕发着烧脸色通红,依然是满脸病态。

说话也很虚弱,跟之前在停车场时怼他的模样天差地别。

周傅几乎不知道怎么说话,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垂在身侧的手都被他微微捏紧。

“周傅,我们之间有件事必须说清楚。”

关默说完后没忍住重重咳了两声,成寺心里还憋着医生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这会儿见着他皱眉皱得很紧,下意识沉声道“关默,你别说话了。”

洛子黎也点了点头,他刚要开口,就见关默看了他一眼,然后冲他摇了摇头,说“周傅,你刚刚想说洛子黎对我做的事儿算犯罪,对吗”

周傅愣了下,没想到关默会这么直接。

他几乎实在瞬间明白过来关默想对他说的是什么,果不其然,接着就听关默一字一顿,很清晰地说“那你把我关那两年不是犯罪是什么”

洛子黎脸上有瞬间的空白。

他想问关默这是什么意思,但关默没给他机会,而是眯着眼,哑着声,终于用这一刻揭开了洛子黎一直以来都没敢问出的那两年的秘密

“你把昏迷的我暗中带去国外,让你的弟弟守着我,抹去了我一切的消息,瞒着所有人你说你这算什么”

“周傅,你有什么资格替我打抱不平”

“你没有这个义务,更没这个权利和立场。”

关默其实很久没有生过气了,他一直是个挺理性的人,动怒于他而言对解决问题并没有任何作用,很多时候可能还会起到反作用。

但这会儿却有些忍不住了。

要是这会儿换作其他人、哪怕是成寺或小东这么说,关默或许还不会这样,但偏偏是周傅,这个曾经把昏迷的他拉到国外藏了两年的人。

一个强盗义正言辞地骂别人是罪徒,没这个道理。

洛子黎脑子是空白的,关默的话砸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缓不过来,其他人也是,所有人望着关默,表情都是愣着的。

但关默实在是太难受了。

那么短短的一段话几乎要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身体似乎也比刚刚要更热几分,四肢百骸几乎都快失了知觉,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唯有喉咙的痒意依旧在继续,他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很闷地咳嗽着。

耳边的仪器在很慢地嘀着,关默腾不出力气去看一眼上面的心电图这会儿已经什么样儿了,但在很朦胧的意识中,他似乎听见了耳边的声音在逐渐变得杂乱。

洛子黎似乎在喊他,每一声都挺大的,但关默就是听不清。

他眯着眼,很努力地想去握住洛子黎的手,动了动唇,压着咳嗽,很努力地想将说不出口的那两个字挤出声来。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切的意识又归于黑暗。

“第一次确诊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就推荐他入院治疗,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愿意配合。”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从床上睡得平稳的关默身上掠过,他推了下眼睛,像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就是他男朋友吗”

洛子黎坐在关默床边点了点头,他一手握着关默的,从医生进来的时候他就没有动过一部,甚至目光都没怎么挪开,从始至终都黏在关默脸上。

眼底的青黑和眼中的红血丝表明了他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也确实很久了。

自从那天在病床上再次昏迷过后,再转院过来,已经过去了三四天的时间,关默身上的烧已经退了,脸颊上的红润终于没了,然而剩下的却是白到极致的病态。

这模样的关默太陌生也太遥远了,洛子黎甚至不敢放手,他怕自己一松开,手里本来就没什么温度的手会直接冰冷下去。

从此再也热不起来。

“虽然当时他的身体就算接受治疗也已经算是晚期了,想要彻底治好太难了,但凭着现在的医疗手段,再维持久一点,也是可以的。但是他不愿意,后来我给他强行开了很多药让他来拿,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样的态度。”

关默第二次来那天医院的空调系统突然坏了,修了一上午,还没修好,又恰逢周末,人多的不行,排队的人和诊室里的医生没有一个人不是满头大汗。

唯独关默一人,哪怕等了一个多钟,也依然浑身清爽,连额头上都瞧不见一滴汗,较之第一次的变化大概就是从两件套变成了单件短袖。

男人面貌俊逸气质温和,光是做那儿就是闪光点,站起来的时候一双大长腿更是尤为突出,进门时看完的姑娘直接看愣了,差点儿没往关默身上撞。

于是又连忙低头道歉,红着脸把对不起说了好多遍。

关默只是冲她笑了笑,那模样可太好看了,要不是上回的报告还堆积在脑子里,医生都相信不了这人的身体其实走到了末端。

于是关默一坐下,医生就说“我们不会放弃你,所以也希望你不要放弃你自己,虽然没办法担保一定完全恢复健康,但至少会比现在更好。”

关默只是无奈地冲他笑了下,摇了摇头“我知道,但是真不用了,我没打算入院,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自己什么情况我太清楚了,所以我才不想把有限的时间投入进没有回报的无用功里。”

医生皱了眉“怎么就是无用功”

没等他说完,就见关默又摇了摇头,然后打断道“谢谢。”

医生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没用了,他叹了口气,几乎有些泄气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

“赴约。”关默回答道,“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的约。”

于是医生叹了口气,最后问了句“比你的命还终重要吗”

他就是随口一问,偏偏关默在沉默过后,答得格外认真

“是啊。”

关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病房里没开灯,安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床头的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外头似乎在下雨,但不大,也没有电闪雷鸣的轰隆,整个世界似乎都沉浸在一种异样的静谧之中。

退烧之后的身体终于没有那么晕了,至少头是这样,就是那种无力感依旧如影随形,似乎还变得比之前都更严重些。

躺的太久的身体有些僵硬,关默皱着眉,刚试图让身体动一下,就感觉自己手臂被人抓住,捏着他的力度还不清。

洛子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醒了”

他边说边抬手打开床头一盏小夜灯,漆黑的屋子亮起来的同时,洛子黎的脸也出现在了关默眼前,他已经太久没有休息了,神经衰弱和心事挤压让他整个人都看着很是憔悴,脸庞似乎也比之前要瘦了几分,本就精致的五官这会儿更是突出。

关默叹了口气,低声问他“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洛子黎握住他另一边没有打针的手,抓起来吻了吻,才答道“没吃。”

他这话回答的太直接了,还有点理直气壮,关默差点儿没给他回答笑了,吸了口气,才眯着眼问他“为什么不吃”

洛子黎没回答,反而问“那你为什么瞒着我”

关默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直接愣住。

洛子黎又说“我都知道了,你的身体根本不行了,就算你为了我,不走,留下来,你也会走,对吗”

他这句话说得很挣扎,即便现实就在眼前,洛子黎依然无法将那个字说出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不走,就会变成这样。”

洛子黎垂着眼,瓦数并不高的小夜灯在他侧脸落下一层深色的光影,长且浓密的睫毛每眨一次,就会在眼窝下边落下一层阴影。

关默还没来得及说话,洛子黎就又说“默哥,我想知道。”

关默睫毛动了动“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洛子黎低声道,“我想知道你的所有,包括我不知道的这个世界,关于你真正的过去,你身边真正的样子可以吗”

时间已经很晚了,不只是病房,整座医院都很安静,一墙之隔的走廊外只有偶尔查房的护士经过,脚步也很轻,几乎跟外头的毛毛细雨声齐平。

关默不记得自己后来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他的人生总的来说还是很平凡,按部就班的长大,按部就班的上学,从幼儿园到到高中,再走过高考,最终上了大学。

除却家境殷实和家庭略有些复杂之外,其实与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太多区别,大学时候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要不要出国留学。

但最后关默还是选择了留下。

“为什么你不是说国外可以学习更好的技术,可以更加深入研究电影学么”

洛子黎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巴抵在关默的脸旁边,俩人距离很近,呼吸的时候关默几乎都能感觉到洛子黎鼻息的热度,他微微偏过头,一眼就对上了洛子黎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默的讲述,让洛子黎此时的情绪很平静,这会儿眼里闪着点光,眼底全写满了真实的疑惑。

关默有点儿想抬手摸摸这人的冲动,然而手被洛子黎抓着,另一只挂着水没法动,只好曲起手指,用指甲轻轻在洛子黎掌心刮了下。

于是洛子黎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指,捏了捏,又抓到嘴巴亲了下。

关默心满意足地用指腹扫过洛子黎的唇,才回答道“我也不记得。”

洛子黎问“不记得”

关默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了几天的缘故,以至于他这会儿居然还挺有精神的,虽然说了这么久的话有点儿疲倦,但大脑挺活跃的。

于是他说“我那时候的确是想再深读一下,都在看学校了,但后来似乎出了点事,又拿到了新人奖,我就没去了。”

他停了下,试图去回想“出了点事”到底是什么事,然而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只能隐约记起来一点点好像是因为一个人,但这怎么都很诡异,毕竟就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陈余冬,他也不可能为了对方放弃某件事。

虽说陈余冬压根就不可能管他干什么。

关默总觉得自己的记忆有点儿奇怪,某些场景在脑中一闪而过,很熟悉,也很怀念,但就是想不起来,甚至每当他用力想,大脑深处就会钝钝钝地痛起来。

“默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洛子黎见关默突然皱着眉一脸难受的样子,顿时紧张起来,抬手就要去按呼叫铃。

关默连忙摇摇头示意他没事“可能突然回忆太久了,有点头疼。”

洛子黎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

关默好笑地看着他“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你这个凡事儿第一反应就是说对不起的毛病改改啊。”

洛子黎点点头,完了又说“我只对你这样儿,别人不是。”

关默挑了下眉“你还挺有理啊”

洛子黎重新坐了下来,继续问“那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来这里的”

关默顿了下,望着洛子黎,俩人对视了很久,关默才终于在洛子黎的注视下,开了口“我出了意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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