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心意
车内很寂静。
最近澳洲分公司那边发生了一些状况, 舒绮菡上车之前他工作还没处理完,现在视线仍落在手下的屏幕上,处理着最后剩余的一点。
舒绮菡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男人面色倦冷, 工作时总是这么一副冷静又有条不紊的模样,与这么多年来一副工作狂的样子无差。
六年来,都是这样。
看似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扑在公司上, 其实是用这种态度无声地反抗着她。
他不恋爱、不结婚,与他一齐长大的都一个个结了婚成了家,她难免会在圈子中落人舌根,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是她将他逼得太紧了, 适得其反。
他偶尔用低沉顿挫的英文回应通话对面的人一两句, 语气也是又平又冷的。
像是这些日子以来在他身边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也还是那个他, 身边一切如常。
舒绮菡都有点儿怀疑自己贸贸然地飞过来了, 是否是小题大做
是她想多了
但又想起那天视频通话中那个孩子的脸眉目、五官轮廓, 等等能想到的地方,越觉得不对劲。
她也托人调查了,阮慈的那个女儿现在就在巴黎, 的确带着一个孩子,也是男孩儿,五六岁的样子。
过了会儿,沈京墨合上电脑。
他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骨, 然后才抬眸, 眼中略带笑意, 回应舒绮菡
“孩子是我的, 我会跟陈旖旎结婚。”
“”
舒绮菡浑然怔住。
那些质问的话全都被一股脑堵在了嗓子眼儿,没料到他这般铿锵有力地直接扔了这么一句话给她。
一个简单不过的陈述句,却有如晴天霹雳。
沈京墨拿来擦拭眼镜片的高级鹿皮布子,摘下了眼镜,如此低眉时的神态与眉目轮廓,便与那个孩子更像了。
他不急不缓地擦拭镜片,依然淡淡道“就算不是我的,我也会跟她结婚。”
舒绮菡这才憋出一句“你疯了”
“我没有。”
他抬了抬眼,没有眼镜的遮挡,如此才能看清他一直在她面前隐藏很久的情绪。
目光柔软而坚定。
舒绮菡的轮廓在他眼前也仿佛罩上了一层柔化的光,那些尖锐的棱角锋芒,像是终于被这六年耗到软化。
他将眼镜戴回去,模糊的世界一瞬间又锋芒毕现,雪花刀刃一样横切过车窗。
他凝视窗外,又低声重复一遍“我没疯。”
“所以这就是你六年都不结婚的理由”舒绮菡扬了扬声调,不可置信,“你就是为了等她那她这辈子都不出现怎么办”
“那就不结婚,”他侧了侧头,彻骨矜寒散在眉间,眼神很坚定,“找不到,等不到,我就不结婚。”
“真是疯了”舒绮菡简直无法理解,忿忿又喃喃。
想发脾气,可如此的对话又多了一层他已为人父的因素,舒绮菡都有点儿不知该从何责备,“还说什么,孩子是别人的你也要娶她,你真是疯了京墨,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她给你生了孩子才”
“我不是为了孩子,”他打断说,“我只要她出现在我面前。”
他说着,闭了闭眼,低喃道“我只要她,别的怎样都好。”
舒绮菡更是怒不可遏“那如果,如果她结婚了呢你还一辈子跟我耗着不结婚你是跟我耗还是跟她耗,耗到她离婚了皆大欢喜”
“没有如果。”沈京墨淡淡地笑了笑。
舒绮菡一时被他气得有点儿头昏脑涨,坐回座位抱着手臂,依然忿忿道“你这样牺牲的是你自己,你应该知道,你们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知道,”他低声地说,“我从一开始就做了很多错事,我错过她很多,是我对不起她。”
舒绮菡闻言,又是一扬声,“你对不起她你哪里对不起她了那些年你给她花了多少钱,做了多少事,她那个our没你能有一席之地连带着给阮慈那个女人跟着沾了不少光吧还有六年前的车祸,那次怎么算”
“车祸,”他倒是不解释前面,只颇为云淡风轻地一笑,“就当是我的报应吧。”
他没等舒绮菡再发火,继续说“我知道你这次来巴黎是为了什么,但来了只是来了,没有意义,旅游散心另说我暂时不会回去。”
又补充“我也不会跟别人结婚,我只要她。”
“京墨”
“我一向尊重你,”沈京墨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尊重你的人生,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人生。”
他看着满面怒意的舒绮菡,微笑起来“我是你的儿子,我们是一家人,但我的人生和你的,是两回事。”
“京墨”
沈京墨又笑道“如果让我跟别的女人结婚,我可能会出轨。”
“”
“出轨对象一定会是她。”
舒绮菡发抖着,及近暴怒。
“我相信,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吧,”沈京墨依然和煦地微笑着,“而且,你最恨这个了,不是吗”
舒绮菡脸色大变,瞠目结舌,“一定,一定要是她吗”
沈京墨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
他降下一半车窗,点了支烟,嗓音跟着烟气徐徐飘散,汇入雪色,很是冷静“嗯,一定。”
“京墨,你不能这”
“妈,”沈京墨淡淡打断,回头看舒绮菡,“我今年35了。”
“”
“我22岁那年你和我爸离婚,我接手公司,我遇到她,一直到现在,”他怅惘地叹了声气,“13年了。”
又自嘲地笑了笑“13年,我的报应来了。”
“”
“我不强迫你一定要原谅谁,就像我不强迫她一定要原谅我。”
沈京墨恍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一次,他是如此这般地展现自己内心的。
在妈妈面前是,在陈旖旎面前也是。
他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从未好好地表达过自己。
都是对方一进攻,他便退避,生怕别人发现自己那么一寸柔软,笑话他在投降示弱。
示弱又怎么样呢
他以前总觉得陈旖旎嘴硬不会说软话,其实他何尝不是。
“你也知道,这些年你也很不快乐,这样不好,有的事可以不原谅,我不强迫你。但该过去了。说到底也不是我的事。”
沈京墨掸了掸烟灰,冷空气与烟气将他的思绪过渡得万分清明,“我和你是两个人,陈旖旎与阮慈,也是两个人。”
“不行”
舒绮菡不知怎么,也有些潸然。
她自知当初恨意过于浓烈,已成了一块儿石头,长久地积压在她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可她还是不能原谅那诛心之痛包括当年陈旖旎误送了旗袍,眼前都是阮慈当初得意洋洋的笑脸,和缝入旗袍衣襟中的那枚沈嘉致和她配对的结婚戒指。
多么张狂,多么嘲讽。
怎么就能那么轻易地算了
刀不都是戳不到本人身上就不觉得疼吗
“我不同意”舒绮菡最后冰冷地说,“你跟她结婚了以后难道让我跟阮慈做亲家吗”
“你们不用见面。”沈京墨皱眉道,“我也不会见她。”
“可我还是觉得恶心,”舒绮菡说,“我一想到你生的儿子身上也有阮慈四分之一血液,我就恶心。”
“”
“不过,孩子可以留下,”舒绮菡换了副语气,态度十分强硬,“和她结婚,不可能。”
“妈。”
“如果你想,那就把我们的人生分开吧,”舒绮菡说,“你跟她过你们的,我过我的以后你别再想叫我一句妈。”
沈京墨冷淡地看着舒绮菡,薄唇紧抿,脸上薄怒隐隐。
就连前头听了一路也捏了一路冷汗的司机和jessie都不敢出声,边还企盼着沈京墨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