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屋中的窗棂紧闭,只有外间通风敞开内间们。胤禛来了之后, 奴才们都退了出去, 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窗前的天色完全暗下, 乌拉那拉氏从昨日就开始不舒服,折腾了许久才在晌午前生下来。等她睡了一觉醒来, 白天已经过去了。等她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红通通皱巴巴的孩子, 乌拉那拉氏鼻尖发酸, 眼眶蓦地热了。
眼看就要落泪, 一只手覆上来轻轻擦拭。
“这是喜事, 不要哭。”
胤禛轻声安慰, 他怀里抱着孩子, 伸手扶着乌拉那拉氏坐起身来,这才把孩子递过去。他用老父亲的经验和目光评价,“小格格以后长得好看, 不用你担心了。”
在曾经的无数黑夜里,乌拉那拉氏期许要一个俊俏的格格,不能吃女子容貌平平的苦。虽然她们的身份不由忧心这些,但是好看的正室总是更容易讨得未来良人的喜爱。大概是这个原因, 怀着身子的时候乌拉那拉氏依旧和年氏很亲近。
乌拉那拉氏莞尔, 她抱着孩子时发现小格格很轻,个子小小的, 似乎在她的肚子里没有得到充足的养分。她笑意扬起, 又急忙敛起, “会不会太小了”
“无碍,方才御医来过了。虽然看着小,但是身子很好,可能是个小巧的丫头。”
胤禛想了想,“温宪的个子就不高。”
和硕温宪公主,是德妃的第二个女儿,也是唯一长大的。自幼由太后老人家抚养长大,也是少数两个不用抚蒙的公主,在青春年华时嫁进佟佳氏。和姐妹们对比,她可谓是康熙手心上的掌上明珠,可惜最后热河行宫的时候病没了。
当年,也不过二十岁。
乌拉那拉氏点头,心下的大石放了下来。低头看着那张不太好看的小脸,她却是满心满眼的疼爱和欢喜。思量府上几个女儿都是福为名,乌拉那拉氏早就想好了名字,“福禄宜之,就叫福宜吧。”
“好,就叫福宜。”
胤禛自然无有不应,虽然有些可惜生的不是嫡子。但福宜对于福晋而言,并没有任何差别的,同样都是她千呼万唤的孩子。
小格格不用苦于读书,便可以日日伴在福晋身边,那就是最大的慰藉。
近朱者赤,福宜以后的脾性品行都是很好的,也比福雅更让人放心。
胤禛垂眸,看着乌拉那拉氏手腕上的抓痕,上面已经被嬷嬷伺候着擦过药了。听说福宜不肯出来,乌拉那拉氏痛得厉害,心里很不安的去玉镯闹出的伤。
“夜色深,爷就不扰你母女了。”
母女两字叫人倍感欣喜和安心,乌拉那拉氏蓦地一笑点头。在胤禛起身要走时,又忙问,“今日是三月二十六”
胤禛闻言反是挪着靠近过去,他张开臂膀将两母女抱在身前,手掌抬起在那许多夜里反复翻腾静不下来的脑袋上轻抚。他的手掌宽厚,正好包住后脑勺。
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胤禛开口,“放心吧,篮子里的东西爷来烧,顺便和他说这个好消息。”
“好。”
乌拉那拉氏的手有些颤,手掌在她后背轻抚两下,胤禛这才松开起身离去。走的时候吩咐张嬷嬷进去守着,免得这会儿有人心思重会胡思乱想。
出去的时候,胤禛从里间提出一个篮子走往院子外,
弘晖走了这么久,他们始终没有开花结果,很大部分都在于福晋身上。一则这件事情打击太大,身子也曾一度落败疲惫,是不能仓促强求的。二则身体上的调养容易,心理精神上的痛苦却是毒药一样啃噬着人难以恢复。
虽然最后走出来了,但也怕再有一个孩子自己做不到那样的爱护,甚至还胡言乱语说弘晖知道会不高兴。
因为这些,胤禛最后带着福晋一同去庙里诚心拜佛。又有得道高僧道弘晖乃是佛下善童,他的离去只是因为不是凡人常人罢了。如果福晋始终为他愧疚,最后日子酸苦或不得终,反而会让弘晖不能诚心向佛,道心有裂。
如此八年之后,福晋终于抹开了眼泪真的活了过来,至今得到了福宜。
这一路艰辛困难,胤禛看着篮子里的纸衣裳纸房子等。
还有加了铃铛的纸九连环。
胤禛抿着嘴角的一丝涩意,弘晖自由聪慧乖巧,三岁就会背百家姓,六岁入学前就学了孟子,八岁时赋上一首濡慕诗想要等他生辰时送上。
当时自己心知肚明,但想着是弘晖的心意,所以装作不知。
却没想到,不到自己的生辰却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
大肚量的盆里装着纸玩物衣裳,还有一些伺候的小人。生前他最爱听见长辈的夸奖,从来都没有怨言叫苦,以至于回忆起来没有什么开心玩耍的时候。
生前不痛快,生后总要他能高兴一些才对。
带着滚烫的温度,火舌很快将这些一一吞没,转眼就蜷缩一团变成黑色碎屑。胤禛蹲在盆子前烧完了福晋给的,又拿出自己写得一封家书。
轻轻放下。
火舌越来越大,还有些烫人。不知何处的夜风吹过,眼前似乎有纸屑飞拂进了眼睛,让人忍不住的想搓一搓,眼泪也缓缓滚下。
弘昼在用饭之后,看着天色还算亮堂的时候带着白白出门。
早就吃过饭闲着没事可做的白白起身,看见他后又是哼哼唧唧的,摇着尾巴露出毛绒绒的屁股自己散步。
最近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爱受到了很明显的挫折。思考白白的年岁关系,当年的一见钟情,终于也到了七年之痒的地步。
弘昼不肯承认是小三小四的原因,毕竟送上门的他为什么不要
更何况,他洗过澡了
为了白白,弘昼每天都把自己香成花仙子,这明显是自己最大的退步了。
你还要怎么样
弘昼也是很无奈,恰好自己才刚吃完饭只能慢步闲走,不知不觉的白白就甩开他不见踪影。夜色里一双红眼睛是很吓人的,以免有冲撞之事,他摆摆手让常通跟上去。
反正自家院子里,谁还能怎么的
不过走了几步,他想想自己已经离开竹林两个时辰了而且他从来没有在晚上的时候见过大花小花
心里暗戳戳的想着,弘昼很自然的穿过花园准备转头去自家院子后面。
走了一半,竟然发现初春寒凉的夜里,竟然有人在湖边烤火
不对,这是甄嬛传还是什么的剧情吧
古人对于烧东西,好像是很忌讳的。
弘昼放轻脚步,在边上偷偷的旁观,直到近了才发现抹眼泪的是自家渣爹。他皱眉不明所以,忽地身后悠悠一句,“五阿哥吉祥。”
“哇啊”
弘昼蹦的一下跳着转身,捂着砰砰直跳的胸膛,看见一身总管太监的苏培盛提着一只火光很弱的灯笼。他抿唇一笑,映得那张脸晦暗不明很有阴声贵气的感觉。
苏培盛似不感觉,声音尖细道,“奴才可是吓着五阿哥了”
“你,你怎么在我后面”
“奴才瞧天黑了,所以想着去提盏灯笼来给王爷看路。奴才莽撞,还请五阿哥不要生气。”
弘昼呵呵,他不气,但是这么一闹胤禛肯定也听见了。
两人过去的时候,胤禛还蹲着,他低声道,“过来。”
原来真的是烧纸钱。
弘昼觉得很奇怪,你一个父母双全妻妾成群,今天还得了个女儿的人,竟然想不开出来烧纸钱
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痛苦于总有了白白和大花小花
敢情自己赶上了说出你的故事环节。
弘昼闻言走近过去,心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跪下。”
啥
弘昼满脸问号,下一瞬胤禛抬头看他。
火盆里火不小,不知道是烧了什么,也让他能够清晰的看见胤禛那明显有红丝的眼。那血丝红艳,比火舌上的一团都比不上。
弘昼没有反应过来,膝盖忽然一软弯了下去。
胤禛又低头看着火盆,他像是在嘀咕,又像是在和谁说话。
“这是你最不成器的五弟弘昼,这孩子勉强有你一半聪明吧,可惜人太跳脱了。”
“背书就像要人命一样,四岁了才背下一半千字文。”
“百家姓还都不会。”
末了,忽然冷冷的呵笑一声,瞥头看了弘昼一瞬。
那一瞬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怨念。
弘昼不自觉的挺直了腰背,他大概知道胤禛在做什么了,眼神不由得左右犹疑,期待白白可以从某个地方突然窜出来拯救自己。
只可惜这些都是痴心妄想,胤禛嘀嘀咕咕说了好些句,之后他转移了说话人,“这是你大哥弘晖,来见一见。”
祭祀祖先,不同的地方都有不同的习俗。弘昼上辈子家中不流行过清明节,往往都是大年初一的时候去拜见。大伯走得早,每年祭拜的时候爹妈都会恭恭敬敬的跪拜,祈求来年祝福。
因为死者为大。
弘昼倒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按着礼仪行了。
他难得的没有问为什么,或者撒娇卖乖,胤禛心里很高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你大哥生前最是聪明伶俐,可惜天妒英才。阿玛别的不求,只要你们三兄弟从此可以认真学习,不要逃课不要懈怠。”
弘昼很不好意思,“是,弘昼再也不会了。”
“你现在有了妹妹,以后更不能任性玩耍,要有阿哥的表率。”
“是。”
“嗯,那就好。”胤禛很放心的点头,笑意越发明显了,他抬手摸了摸弘昼的头十分和蔼可亲道,“既然在你大哥面前承诺了,日后若有不贷自有你大哥来找你。”
“啊”
弘昼再次感受到了头皮发麻的感觉,一脸震惊的看着胤禛。亲父子啊,这么狠吗
果然他是打折顺便送的吧
妹妹才出世就这么牛吗
还要大哥的魂来恐吓
娇小可怜无助的弘昼瑟瑟发抖,想到自己穿越而来,说不定面前真的有所谓的鬼魂弘晖,念此咽下一口名叫后悔的唾沫。
他为什么要出来散步
因为得不到回复,魔爪在头上又摸了摸。弘昼感觉头上的小绒毛都支棱起来了,他可怜巴巴的点头,“弘昼都听阿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