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魔域后,沈临渊才有时间理理这些日子来,近乎荒唐的幻境。早先,与仙界的争斗中,他受了伤,境界有损,魔域内部也出了奸细,内忧外患之下,他一时不察,被仙界众人联手困在了幻境之内。
仙侍们编织出数千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给他设置重重关卡,剥夺他的记忆,只为了让他永远溺毙在虚妄的世界之中。
大梦三千,他在幻境内走过无数世界,度过无数人生,想来最初的系统,也是为了将他更好地困在幻境中的一个道具。
他早该察觉到的
可偏偏,他被越止戈蒙住了心神。他怎么也料不到,对方的胆子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竟敢将自己最不想被提及的事情血淋淋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魔域众人都知道若有人胆敢在魔君面前提及成魔之前的往事,下场定然十分凄惨。
可越止戈不仅提了,还堂而皇之地撕开了他所有的伪装,甚至将他摆在了救赎者的位子上。
脑海中忽然想起过往最难堪的记忆,他难堪地捏紧自己的掌心,几乎在转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仙君,不能留。
他目光一转,终于下了决定,传令将翊唤了进来。
翊就是当初幻境中那个满身邪肆的青年,也是魔域十二城中的其中一位城主,他曾败于对方手下,自此心甘情愿臣服千年。
魔域众人对强者有着与生俱来的崇敬,而翊则是将这份崇敬发挥到了极致。
若有危急情况,他可以为王而死。
沈临渊张了张口,正想说让仙界内部的卧底制造混乱,他要一举攻入仙灵台,取得仙君性命时,只听地面传来一声脆响。
翊只来得及看清那是一块兔子形状的玉佩,正待仔细去看时,却有一双修长苍白的手将之捡了起来,令人畏惧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你在看什么”
“属下不敢。”翊飞快地低下了头颅,更加谦卑地跪在地上,询问“魔君唤属下来有何吩咐”
沈临渊摩挲着掌心中的那块玉佩,脑海中充斥着玉佩主人的身影,那越界的情感确实让他动了心,回想起在仙灵台内对方说的话,他转了转眼眸,话至嘴边,还是换了。
“令各城主戒备好各处关卡,不可放入任何一个仙界走狗。我要去人间走一趟。”
翊的眼神一下子瞪大了,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见到对方飘散离去的背影。
翊恨恨地咬了咬牙,虽然魔君什么也没说,可是他却猜到了对方离去定然是为了那位琼鹤仙君。
若早知道魔君对他,不是对待玩物的迷恋,早在幻境之中,他就应该杀死对方。
魔域不需要一个迷恋仙君的王。
化回本来的身躯后,沈临渊却没有任何的愉悦。那些似梦似幻的缠绵经历,总让他想起最初两人尚未分道扬镳的情景。
实在是,令人不堪的回忆,然而又忍不住想要去细细品味。
等到回过神来时,沈临渊已经来到了凡间。指尖摩挲着那枚熟悉的玉佩,他有过片刻的恍神,顿了顿他抬手在面上轻轻滑过,刹那间,他就隐去了身形。
越止戈会在哪,他一清二楚。只是他暂时还不清楚该如何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曾经的亲密无间,到后来的分道扬镳,两人应当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然而因为这一场幻境之旅,那已经完全断裂的因果却又忽然维系了起来。
断亲绝爱,一生孤独。
这是他早已注定的命运。
千年前发生的种种往事,也完全证明了这一点。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底深处,他仍是不愿意拒绝对方的任何请求
所以他才会再度来到这里。
千年以前,仙门中人才辈出,沈临渊就是那批天之骄子中的其中一位。当世仙门,以踏仙门武力最高,而踏仙门中,则只有两位少年,当得上白璧无暇,美玉无双,人称踏仙双璧。
那就是沈临渊和越止戈最初的相遇。
踏仙门上下,不论男女,姿容都格外出色。每每仙门大比时,身着纹有飞鹰样式衣袍的踏仙门弟子,永远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样貌一绝,实力更是绝顶。尤其是在诞生了沈临渊和越止戈两位天纵奇才后,踏仙门一时如日中天,可以称一句仙门大宗,成为无数修士心驰神往的圣地。
踏仙门中剑修分为两派,一派是随心而动的心剑,一派是固守道心的无情剑。
两派私下争斗了许多年,一直未能比出个高低。
心剑弟子做事从来随心所欲,没个正形,踏仙门上下勒令凡宗门内的弟子,一不得饮酒,二不得私碰淫邪之事。可偏偏,心剑弟子从来不将门规放在眼里,该吃吃,该喝喝,偷藏避火图去课堂,那更是家常便饭。
玩得起劲了,还要跑去止戈峰,逗弄一下那些像木头似的无情剑弟子。
踏仙门上每日都能瞧见这样一副场景提剑的执法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边喘气一边追着前面狂奔而逃的心剑弟子。两方各种剑招,符篆不要命地互相扔去,打得不可开交,当然最后还是以心剑弟子被关禁闭室落下帷幕。
沈临渊和越止戈从前只从师兄弟口中听说过对方的名号,都说对方是心剑无情剑的佼佼者,然而正式见面,却是在一次逃亡中。
那日,沈临渊练剑练得太过畅快,一不小心就将执法长老最珍爱的一棵千年灵树削秃了皮,惹得后者勃然大怒,抄起灵剑,扬言要打断他的腿。
沈临渊一边奔逃,一边无赖地回声笑道“哎,长老您莫生气嘛万事好商量,您看,您现在只是失去了一棵灵树,但是如果您打伤了我,这踏仙门可就失去了一个天才”
“哎哎哎您轻点啊”
“我是晚辈晚辈”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沈临渊不仅将心剑一派的剑招发挥到了极致,就连那厚颜无耻的脸皮也学了个十成十。
他慌不择路地四处奔逃,一时不察,就闯入了止戈峰的禁地。
沈临渊的身上挂满了长老留下的剑痕,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短暂的忘记了疼痛,愣怔在了原地。
眼前的少年身如苍松,眉眼如墨,盈盈肤色,恰似皓月,唇角一滴殷红的血迹,映着禁地内的桃花林,瑰丽到了极致。
沈临渊一下子就看呆了,愣了愣,才羞赧地挠了挠脸,“你你真好看。”
陌生少年“”
恰在这时,执法长老气若沉钟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其中包含的怒气让沈临渊全身一抖。
“沈临渊你个小兔崽子,你给老子滚出来”
沈临渊浑身一震,有些羞愧地看向越止戈,后者回以淡漠的神情,凉薄的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沈临渊急了,一个飞升扑过去,将少年扑倒在地,同时,手掌死死捂住对方的嘴巴。
越止戈愣了一瞬后,才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他的耳尖忽的一下变作通红,想要用力挣脱对方。
然而他越挣扎,沈临渊压得越牢,甚至为了钳制住对方,他曲起一腿,牢牢抵住越止戈的腹部,使对方动弹不得。
一边耍流氓,一边还要讨好地低声求饶“这位不知名的漂亮师弟,别叫,别叫,你就帮我这一回,来日我给你带美酒,带避火图。”
越止戈险些被气疯。
这些都是禁物这人,这人怎么能如此不知羞耻地说出来
许是迟迟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长老也不曾想过沈临渊在削秃灵树后,还有胆子跑去禁地,故而过了一阵子,那来追寻的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沈临渊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松开对越止戈的钳制,瘫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喘着气,边拍胸脯边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然而一口气还未缓过来,一柄冷冽的长剑便横在了他的面前。
漂亮的桃花眼一愣,沈临渊错愕地看向越止戈,“喂喂喂,我都答应给你带避火图和美酒了,帮个小忙而已,不至于吧。”
越止戈平日里接触到的都是无情剑门下弟子,个个遵守门规,不敢有半分逾矩,所以从来不曾见过像沈临渊这样,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厚颜无耻之徒。
他并不觉得沈临渊是在与他交好,反而是在折辱他,一时之间气得狠了,手下一动,剑就划了过去。
飞剑何其锋利,沈临渊也没设防,冷不防脖子上就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沈临渊还没说什么,越止戈却是一下子慌了,那张如霜雪似的面容第一次流露出了多余的情绪,他将飞剑丢在一旁,跪在一旁伸手去摸那道伤口,可快要碰到时,他又飞快缩回了手,只是满眼担忧地急声问道“疼不疼”
沈临渊这厮,常年使坏,挨执法长老的毒打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这小小的划痕。他刚想说小伤没事,却忽然嗅到了来自越止戈身上清冽的香气。
那香气让他的大脑瞬间变得晕晕乎乎的,他盯着越止戈的脸,对方的肤色很白,刚才被他捂住嘴巴,唇角的鲜血漾开,竟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沈临渊咽了咽口水,双眼望天,结结巴巴地装起可怜。
“还、还是有点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