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道。
“这个问题,琼酥姑娘最该问的不是我,而是它。”
琼酥自己的棋子。
喜欢不喜欢围棋,如若自己察觉不出来,便问问自己手中的棋吧。
琼酥微愣,跟着宣采薇,看向自己棋盘上的白棋。
琼酥盯了一会,刚想说不知道,眼神却冷不丁注意到自己为了诱惑宣采薇舍掉的那些地盘。
那些地盘上,原本都躺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白净如月,讨喜可爱的白色棋子,是琼酥的手中棋。
其后,琼酥眸子一愣,快速回忆起了宣采薇最近几个回合的下法。
时间在一息一息推移着,宣采薇跟前的琼酥在起初的愣怔后,其后陷入绵长的沉默。
好一会,琼酥终是抬头。
而这回,原本严肃的宣采薇,却在同琼酥对视之时,嘴角轻轻上扬。
她看向跟前眼里过了水意的琼酥,说了最后一句话。
“已识棋之重,盼君多怜惜。”
琼酥闻言,心里更是大为感动,只后悔没早些同宣采薇相识,没早些同宣采薇对弈。
棋局之中,为了诱敌,割舍自身,算是常见棋路。
琼酥的棋路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是出在琼酥的极致的冷静。
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棋子,于她而言,不过是求名求利求胜的工具。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喜爱棋子的。
可方才宣采薇让她问问棋子本身,她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她对棋子,甚至对围棋,并没有投入真正的感情。
只是因为围棋重要,她才学的,只是因为围棋是她的立身之本,她才学的。
即便她连自己都骗过了,可是棋子是知道的,棋子会告诉她真相的。
只因她在舍弃掉自己的棋子和地盘上,她内心没有一点波动。
没有难过,没有伤心,没有为舍掉的棋子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容。
可那些棋子,并不只是单纯的棋子。
更是为琼酥驰骋沙场的“英勇将士”。
它们无畏无惧,一如既往地相信着执棋者的所有决定,也就是相信着琼酥。
即使被抛弃,被舍掉,被利用,从未有过怨言和反抗。
他们全心信任着琼酥,任由她摆布,可她在舍弃他们后,心中竟然没有一分情绪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以前,她以为自己这样的状态是最为上佳的,极致的冷静,能助她更好的得胜,现在恍然想起,琼酥才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凉薄和残忍。
那些为她冲锋陷阵,舍掉自身的棋子,她从未为他们心疼过。
她原来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围棋,只是利用它而已。
这一点,是宣采薇让她意识到的。
于此,琼酥再一次感受到了宣采薇的温柔,想来她先前并不想明说的,琼酥一次次舍掉自身地盘和棋子,设陷于宣采薇,宣采薇棋力是胜过她的,怎么会如此轻易入局。
想来,宣采薇是想以自身的入局,让琼酥能回头看看那些损失的棋子。
抑或是,宣采薇在以自己的方式,为琼酥心疼损失的棋子。
只有入局,方能对得起那些棋子的白白“丧命”。
可惜,她未能觉察出宣三小姐的深意。
庆幸的是,现在的她还来得及。
醒悟过来的琼酥,再一次打量眼前淡雅如竹的宣采薇。
这一回,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诚如宣三小姐而言,她喜欢不喜欢围棋,并不会影响两人的对弈。
但宣三小姐却愿意冒着输掉对弈的风险,来点醒她这个道理。
既然以棋做立身之本,当要真心对待,爱它,护它,而不是把它当成工具利用它。
棋子虽为物,却也会疼。
这个道理,将在之后绵长的岁月之中,导正琼酥的行进轨迹,甚至是影响她一生的格局。
不意外,琼酥认输了。
她输掉的并不是对弈,而是这一份对围棋的热爱,她甚至根本没有资格同现在的宣采薇对弈。
琼酥明白这点后,便大大方方认输。
宣采薇和琼酥的对弈,精妙之处其实并不显,就像刚刚莫承学说的。
“俗人看世间皆俗。”
所以,除了真正懂棋爱棋的大家明白宣采薇此举的深意,对她越发改观外,其余俗人还在门外看花。
但宣采薇也不在意,她行此事,不是为了博名,不过是希望琼酥姑娘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而下一个对弈的则是公孙笑柳。
宣采薇缓缓朝着公孙笑柳走过去,落座之时,公孙笑柳环着胸道。
“我可不像琼酥,我对围棋的热爱,京师之中的可没几个人能同我比,所以,我不会像琼酥那般为了这点认输的。”
“拿出你的真本事,堂堂正正打败我才是。”
宣采薇闻言,快速点点头。
“这是自然,我可不敢否定你的。”
言语间,宣采薇还带上了几分笑意,明显她同公孙笑柳的对弈,着实让她感受到了轻松。
公孙笑柳诚如她所说,简直是个棋痴,还是个对弈狂魔。
极其喜欢同厉害的棋手对弈。
她跟琼酥不一样,她出身国手之家,自小浸y着浓重的围棋氛围。
而且因为父亲是国手,还收了不少弟子。
来找父亲雅斗的人极其多,弟子亦是,弟子之间的对弈也极其多。
不同于其他国手只收几个徒弟。
因为公孙笑柳的父亲本就是国子监的棋博士,桃李可谓遍天下。
他门下弟子众多,但大多只是外院子弟,真正的内院乃至核心弟子没几个。
而孟长思就是核心弟子之中的首席弟子。
是公孙霖这么些年,最为喜爱的弟子。
而想要成为公孙霖的内院弟子,乃至核心弟子,还是要从外院弟子做起。
月月搏杀对弈,优胜劣汰,仿若小型棋手战场。
公孙笑柳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因着七岁前,总同自己父亲的弟子们下棋,性子沾染了些男子的潇洒随性,等到公孙霖意识到时,她俨然已经掰不过来了。
公孙霖看着公孙笑柳的男子打扮,日常一叹气。
因着出了公孙笑柳这一茬,才招致公孙霖之后越发约束门下弟子的德行品性,也最为重视德行。
不过讽刺的是,这般注重礼仪德行的公孙霖,却管不住公孙笑柳。
但好在,公孙笑柳也只是爱穿男装在外行走对弈,其他方面也是规规矩矩,并未出过任何差错。
因着是同自己女儿的对弈,公孙霖自然十分关注。
且他现在有点举棋不定。
他是公孙笑柳的父亲,当然该支持公孙笑柳。
可他同样也是来丹朱宴挑徒弟的,这次女子组,他原本是看好苍玲珑的。
但经过宣采薇这一系列“壮举”,他内心的天秤已然倒向了宣采薇。
而且不光是他,他余光瞥向同处二楼的几人。
有些个老家伙的心思,他一眼便能看分明。
但公孙霖对自己还算有优势,他眼神微微落在男子组的孟长思身上。
忽而想起京师里的传闻,自己这位徒弟似乎极为喜欢宣采薇。
一开始公孙霖还有些不高兴,毕竟孟长思他早就看好了,想让他给自己当女婿。
但眼下嘛,似乎同门成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公孙霖心里盘算的好好的,没注意他方才来回扫宣采薇和孟长思的眼神,被一旁的秦隐看了去。
秦隐脸色难看了几分,也朝孟长思看过去了一眼。
大皇子注意到秦隐脸色难看,忙问他怎么了。
秦隐没吭声。
过了会,突然冒了句。
“你吃过天鹅肉吗”
“没吃过。”
大皇子虽贵为皇子,可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的。
很快他补了句。
“这种珍稀,自然不是人人都能吃的,连我也不敢奢想。”
秦隐冷声。
“嗯,确实不是人人都能吃的。”
“妄念还是早些断了为好。”
不远处的孟长思和公孙霖同时打了一个喷嚏。
只觉今日穿的暖和,莫非春寒还未过去
回到公孙笑柳和宣采薇的棋盘。
宣采薇依公孙笑柳所言,二人极尽全力去拼杀,且公孙笑柳是难得对手。
宣采薇平生所遇女子棋手之中,该是最厉害的。
所以,这一战,二人鏖战到了最后。
直至再无地落子,才是终局。
不过两人刚刚下完,棋面还未完全明晰,看不出二人谁胜谁负,还得由一旁的裁判官数地盘裁决。
但公孙笑柳脸上已然绽放出笑意,同宣采薇道。
“痛快痛快,可谓酣畅淋漓,我已然许久不同人下得如此畅快过了。”
“之后,我可还能同你下棋”
宣采薇点头,一边同公孙笑柳行着庄重的道别礼,一边说道。
“自然可以。”
公孙笑柳最喜同人雅斗对弈,见宣采薇点头,得遇难得对手,她倒是越发笑的开怀。
但过了会,宣采薇扫了带笑的公孙笑柳一眼,淡淡道。
“公孙姑娘,不知上一回你因棋而笑,如此欢愉,是在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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