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平缓,静静地向东流去。
大船喷吐着白色的蒸气与灰色的煤烟,在轰鸣中前行,宛如一只巨大的水兽,拖曳着后方由锁链连接的大小货船。
每当这大船过河时,运河两边总有小孩过来看热闹,他们成群,穿着破旧的衣物,对着河上指指点点,又或者会去摘一些解渴的野果,在船队靠码头补给时献上,换一点零花的小钱。
水利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天赋,北方的河道虽然不如南方纵横交叉,但在这里水利,却是从来没停过的,百年前,曹操定都邺城时,为了粮草方便,就将清河、黄河与漳河连接起来,让行船可以顺着清河到渤海。
前些日子,魏瑾又让人将清河与易水连接起来,让行船可以直接从洛阳到蓟城,如此,京航大运河的北方段便算建成。
而沿途参与疏浚航道、挖掘河道、修筑码头的民夫,都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大量的钱币洒出去,虽然带动一波物价上涨,却也有效地拉动了当地的经济。
原本穷困的家庭有的敢多修一个牲口圈了,有的敢多买一头牛犊了,有的敢让儿孙去求学了,还有的解决了单身问题等等。
清浚河道的淤泥,也是上好的肥料,还可以用来烧出上好的青砖。
北方异人们在为农民增收的途径上很是用心了,改良种子、牲口,平稳粮价,修筑窑坊
荀灌姑娘在船头,看到沿途很多镇上都有高高的烟囱,不由得问起崔鸢那是什么。
崔鸢告诉她,那是砖窑,很多镇上修这东西,是为了修筑运河的码头,同时可以让乡民多一个营生,后继产出的砖瓦,也可以供应本地乡民修筑新屋,这些都是秋收后农闲时开窑,烧完的碳渣还可以铺路,非常有用处。
荀小姑娘听得睁大的眼眸,想不到世间还有这么巧妙的办法。
顺着运河北上,一路要路过四个郡县的郡治,这些个郡城都极为繁华,甚至不输给还在恢复期的洛阳,尤其是崔鸢的老家东武城,这里种植着大片的棉花,有着北方最为精致的提花织造中心,布料品类之多,让荀灌看得眼花缭乱。
崔鸢告诉她,虽然北方很多乡里还是贫民,但很多城里的工坊工人已经有了一点收入,他们愿意为自己准备一点体面衣物,而一些乡里的大族,也是这些大宗商品的主要消费方。
北方如今已经不全是把奢侈品倾销到南方的世家之中了,而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康之家,嗯,按异人们说法,就是有了一个潜力无限的新生市场。
而到蓟城时,荀灌有些困惑地发现,蓟城根本没有城墙。
崔鸢这才略自豪地告诉她“原来的小县城墙太过碍事,早就已经被拆除了,你现在看的这座大城,是最近几年才修筑出来的新城。”
“可是,不是要迁都洛阳吗”荀灌困惑地问道,“那么,修这么大的城,不是浪费么”
“当然不是。”崔鸢笑道,“蓟城向西北一百里,便是军都径,此为入草原最近的路途,草原的所有牲口、羊毛、奶货都要在蓟城中转,而南方的茶叶、盐铁,都是从蓟城转运草原,这里的地位,根本无可取代。”
“原来如此。”荀灌不明白这代表什么,但是听着都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崔鸢又道“再者,上党向北入晋阳那条入草原的路,可是要全程走完八百里的太行山,走军都径,只要穿越百里的太行径道,就能直入草原,完是不同的难度,更不要提东北的辽西、辽东的稻米、木材也是走这里最快,就算是迁都洛阳,这里依然会是北方的枢纽。”
两人一边说,一边下船,易水的大码头因为太繁华,沿途有专人指挥通行,很多大船没办停泊,只能用小船将货送上岸,然后又匆忙离开这拥挤的河道。
她们靠岸时天色已晚,船上挂起了煤油的风灯,灯火明亮,远胜烛火,一时间,整个水岸都倒影着无数灯光,仿佛天上繁星落下,码头边的路灯也早早被点灯人注油点燃,在明亮的灯火中,自成一条夜市,那种盛世的繁华之景,惊得荀灌一时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就怕惊醒了美好的梦。
崔鸢带着荀小姑娘顺便逛了这条夜市,尝了一颗街头卖炸油果子,便不让小姑娘吃第二颗了,因为这是棉籽油炸的,不能多吃。
“为什么棉籽油不能多吃”荀灌总忍不住回头,那甜糯的油果子太好吃了。
“因为吃多了会生不出小孩。”崔鸢苦口婆心地阻止少女吃零食,“而且留着肚子,前边还有更多好吃的。”
街头还有卖怡糖、面条、混沌、炊饼之类的各种摊子,除了吃食外,卖干海货、菌类、头花、布料、柳编、陶瓷这些摊位也是应有尽有,但都乖巧地在一条白线之外摆着摊位,不敢越线一步。
街道上有两个戴着一截红袖的老人如鹰隼一般巡视着这些摊位,很多摊主一见到他们,就不由自主地两股战战,仿佛随时准备着卷着摊子逃去天边。
荀灌在街市上看得眼花缭乱,整个人像掉进了粮窝的老鼠,晕头转向,神昏颠倒。
更神奇的是这里还时常能看到一些白肤异瞳的胡人,操着一口磕磕绊绊,让人迷惑的单音节,流窜在市井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