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子的前一夜, 卫桓特地来姜萱处。
没了平素的羞臊或期待, 二人俱敛了笑, 更衣沐浴过,相携去了府邸的西侧。
州牧府的西北角的一处三进院落, 宽敞素净, 遍值松柏, 应是上一任主人祭祀先祖的祠堂,如今早已清理干净,新供奉上两个灵位。
都很簇新,若比较, 则是左侧的要比右侧的要更新一些。
右侧是董夫人的灵位,而左侧则是卫氏的。
董夫人的灵位, 姜萱姐弟一直带着,一旦稳定下来就供奉起;而卫氏的骸骨已经重新入葬了, 葬在晋阳南郊, 卫桓亲手掘的坑,安下瓦瓮填的土。
之后设灵位,和董夫人同供一处。
宽敞的正堂干净整洁,檀香烟雾袅袅,上首一张长长的紫檀翘头案上, 放置了新鲜的茶点供果、香炉等物,香炉之后,是两方尺长的朱漆灵位。
静静注视着那两个灵牌,久久, 卫桓牵姜萱上前。
燃了香,亲手插在香炉中,两人跪下,端正俯拜三叩首。
“阿娘,姨母,我和寻寻要成亲了。”
檀香袅袅中,卫桓的声音低沉,有些暗哑,顿了一阵,他才接着说“姨母放心,阿娘你也放心,我会和寻寻好好过日子。”
他侧头看姜萱,声音中的暗哑渐散了,他说“我会一辈子对寻寻好的。”
他轻声说“必不相负。”
卫桓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只此情此景,姜萱眼眶微微一阵潮热,她忍下了,看上首母亲灵位,轻声说“阿娘你放心。”
女儿明日要嫁人,当初您千万期盼,如今女儿终要出阁了。
“阿钰很好,我也很好。”
长长吐了一口气,忍下泪意,和卫桓一起,再度向母亲叩首。
在祠堂待了小半个时辰,絮絮叨叨,和二位母亲说了最近的事,才出来。
冷风灌进廊下,大红的绢制大灯笼左右摇晃,光晕摆动,卫桓俯身轻吻姜萱泛红的眼角,心疼“莫哭了。”
“明儿我们要成亲了,是大好事,阿娘她们肯定高兴了的。”
“嗯。”
姜萱呼吸几口沁凉的空气,缓和了许多,笑着应了一声“好”。
卫桓打开油纸伞,挡住飘下的絮雪,将她送了回去。
伫立在廊下,直至她屋里的灯火熄灭,侧耳倾听良久,直至清浅呼吸变得绵长,他才肯离去。
禀告过母亲的次日,就是正日子了。
姜萱醒了颇早,天未亮就被金嬷嬷喊醒了,一桶桶热水抬进门,注入浴房中的大木桶内,撒上花瓣香露,冬梅的隐隐冷香氤氲整个浴间。
姜萱沐发洗浴,从头到脚涮了一个彻底干净,换上一身崭新的素绫里衣,赶紧拢了披风回里间擦拭湿发。
“主子的发质真真好。”
熏笼足足抬了几个来,炭火挑得旺旺的,用细棉巾子一遍遍地揩,无需太久,姜萱的头发就差不多干透了。
金嬷嬷手执玉梳,轻轻顺着手上乌黑如缎的柔软青丝,禁不住啧啧赞叹。
姜萱头发不算太长,只到腰间,她不是那等无所事事爱打扮的贵女,头发短些能省好多功夫。
不过到了成亲时这发量就显得少了,结的发髻不够大,姜萱也不爱用假发,因此她的头冠还是特地打的,量身定做。
一头青丝绾在头顶,紧紧挽成了妇人样式,侍女小心翼翼捧钗环和头冠来,待全部用上,感觉脖子都短了三寸。
姜萱小心活动了一阵,才算适应了。
很沉,但也极美,十数位巧匠一起细心打制的赤金明珠钗环及头冠,彩绣辉煌,宝光璀璨。黄铜镜内的少女轻点红唇,眉目澄澈,秀丽颜色与宝光交相辉映,柔美清艳恍如神仙妃子。
宝光璀璨未曾压下她丽色半分,反更相得益彰。
金嬷嬷大赞“主子这般好颜色,平日正该好生打扮。”
姜萱笑了笑。
笑语几句,眼看时间不早了,金嬷嬷忙亲自领人去开了隔间的锁将吉服取出。
艳红似火的颜色,灼灼夺目,精绣龙凤交颈纹样,栩栩如生,衣袖领口边缘以金丝线绣了一圈如意云纹,整件吉服缀了一百零八颗明珠,颗颗圆润。在明亮烛光下映照下,金灿红艳珠光朦胧,流云般的溢彩,夺目的精美,教人移不开眼睛。
姜萱展开双臂,金嬷嬷等人展开吉服,一层一层给她穿上,最后掌宽的点翠镶白玉腰带一束,她立在大铜镜前,抬眸端详。
夺目的金红,美到极致,黄铜镜的年轻女子熟悉之余又有些陌生。
她抬手,轻触了触身上的大红吉服。
要成亲了啊。
也没有让姜萱感触太久,很快外头一阵喧闹,接着院门“啪啪”哗声大作,迎亲的来了。
外头真的很热闹,整个院子都震动了起来,可惜姜萱这边看不到,只听见一阵噼噼啪啪爆竹响声,一身簇新暗红袍服的姜钰快步进门。
他要背姐姐出门了。
姜钰才刚刚十四,小少年比姐姐略矮一点儿,肩膀也瘦削不够宽,只他稳稳地把姐姐背起来,在众人簇拥下大步往外行去。
木制廊道上一路铺着红毯,姜钰稳稳走着,他倒是高高兴兴的,没有一点嫁相依为命胞姐的伤感。
姜萱摸摸他的发顶,“累不累”
姜钰摇头“我劲儿大着呢。”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抽条是瘦,但身体还结实,况且为了今日,他还悄悄排练了几次,保证出不来岔子。
姜钰低声问“阿姐,我们是不是要搬回去了”
三人之前一直是住一个院子的,直到准备大婚,这正院在中轴线上,自然是布置成新房的,所以姜萱姐弟暂时搬出去了,就剩卫桓一个。
“这”
姜萱有点语塞,实话说以后关系和从前是有点不一样的,且弟弟大了,总不能一直跟着二人住的,又不是没地方。
不过姜钰没想这么多,在他看来,就是要回去了,所以十分欢快,他和姐姐卫大哥也不分开伤感什么
姜萱啼笑皆非。
原先那点感慨,还才刚升起的一些紧张,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她笑着摇摇头,“大概是吧。”
红毯一路延伸到大门外,姐弟谈话间,姜钰已背着她出了州牧府大门,震天喜乐齐奏,人声鼎沸,姜萱被送上了双辕大喜车。
描金绘彩的喜车缓缓前行,重重帷幕遮挡了视线,只听见外头人声乐声不断,卫兵提着箩筐跟在喜车后,一把一把往两边撒着喜钱,小孩大人欢呼震天。
这等喜庆氛围,姜萱心情也不禁振奋了起来。
一直到喜车绕城一周,重新回到州牧府正门前,一声炮响,稍后一会,“笃笃笃”连续三声门响,卫桓持弓准确将箭矢射在喜车门楣上。
礼官高呼一声“大喜”,厚重的绣金大红帘子被撩起,一截子红绸被递到姜萱手里,喜嬷嬷一边一个,小心搀扶她下车。
其实姜萱还好,时下不兴盖头,虽头冠有流苏垂下,金灿灿在两颊摇晃,但她眼前还无甚遮挡的,看路看得很清晰。
握住红绸,一钻出去,眼前一亮,姜萱这才看见卫桓。
由于各种礼仪规制,他之前一直无法近前,最多遥遥瞟见一点衣角一晃而过,如今才看了个真切。
卫桓身着赤红二色的吉服,玄黑底色,领缘袖口下摆皆缀殷红,他高大身形和肩宽窄腰撑开了玄黑的稳重威严,浓烈的朱红在其上增添夺目艳色,愈发映衬得他肤白如玉,乌发红唇,俊美有如神人,夺目教人屏息。
他正直直抬目看着车辕上的姜萱,一双黝黑瞳仁深邃如同子夜,正隐有情绪涌动,泛着说不出的喜悦光芒。
一见姜萱,他立即要上前搀扶,被侧边的徐乾一把扯住,低声“别急,别去啊”
不是这个礼,这多少人看着啊
卫桓这才站住了。
姜萱踏着脚凳下了车,踩在红毯上,礼官又唱,卫桓牵着牵着红绸,引她前行。
玄色背影很高大,他走得很缓很稳,一步又一步,周遭喧嚣震天,只两人之间这一片小天地却觉很安静。
心“怦怦”跳着,血液上涌,渐渐鼓噪了起来,说不清紧张还是什么的,反正捏绸缎的手心已隐隐有些潮润感觉。
姜萱定了定神,垂眸仔细盯着脚下,以防出错。
婚礼,昏礼,今人成婚之礼于黄昏傍晚举行,故称昏礼。
檐下的大红绢灯悉数燃起,一盏接一盏沿着廊道直通正厅,姜萱被卫桓引至正厅,宽敞的厅堂上红烛高照,钟鼓琴瑟齐鸣,中设一紫檀案席,席上布陈稷黍、酒水、白肉等婚礼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