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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姜萱确实在担心。

这些日子,心跳就和过山车似的。

一开始, 前线战报大战拉开帷幕, 怎知才半天功夫, 就得知左路军被伏, 张司马八百里加急增召援兵。

距离这么远, 援军过去还来得及吗

可即便这样, 张济还是召了, 而且是将留守兵力计算到了最下限的边缘线上,其余诸部接令后立即急行军奔赴前线。

可想而知, 前线到了怎样的一个危急关头。

整个军户区都陷入焦忧当中, 这时姜萱却打听到,卫桓正正身处这个左路军。

急得她和姜钰一夜都没阖眼, 可这时消息却断了。

前线粮草被焚,挖出大细作,所有消息被封锁,定阳城持续戒严。

寝食难安, 熬红了眼睛,两天后才终于传回了大捷的消息。

卫桓名字就在消息里面, 他力挽狂澜立下首功。

他没事

他平安了

姜萱当时喜极而泣。

什么大功首功, 都及不上人平安来得重要。

军中泄密她也影影绰绰听说了, 不用多猜必是进军路线图, 这得多凶险啊

又哭又笑,宣泄过后心安下来,姜萱领着弟弟好生休憩了两日, 才把状态给调整回来。

得精神奕奕迎接他,可不敢让他有后顾之忧。

接下来,就是翘首以盼了。

大军定在十月初二班师,预计初十会陆续抵达。

这个陆续抵达,是古代限于道路情况,很多时候是没办法整支大军一起长途跋涉的,所以会分路或分前后。班师这种最轻松的情况,自然是采用分路缓行。

初十开始姜萱就在等着,有时消息不及时还会亲自去看,一直到了十月十二,卫桓终于要抵达定阳了。

十月中旬的并州,初雪早几天就下来了。

天灰蒙蒙的,一片片絮雪飘飘荡荡洒下,覆盖在郊野早枯黄倒伏的长草矮树之上。

风很大很冷,等待的人也很多,个个仰望着覆盖了皑皑白雪的褐色丘陵中间那一条黄土官道。

长长的灰黄色官道往远处延伸,蜿蜒着直到没入风雪中看不见。

等了很久,直到快中午。

终于,远远的,官道尽头出现了一点灰黑。

“嘚嘚”的马蹄声,军靴踩踏黄土地发出的沉重震动,隐隐出现,接着很快如闷雷一般速度滚动往前推进。

“来了来了”

爆起一阵欢呼,人群一下子就躁动起来了,姜萱忍不住,随着人群往前方奔跑。

一直奔到警戒线的最边缘,才堪堪停下。

她垫脚眺望着。

黑点般的浪潮越涌越近,铁甲沉沉映着雪色,化作一种撼动人心的色泽。

身边不少人失声痛哭,姜萱也是,这一刻潮热润湿了眼眶,她使劲抹了去。

茫茫雪色中,有一骑当先冲出,熟悉的眉眼,笔挺的身姿,白皙的肌肤映着玄黑的铠甲,如冬月霜雪,盔顶一缕红缨飘荡在他额前,鲜艳夺目正如同他的颜色。

冰雪红缨,一人一骑,俊美少年正冲破漫天风雪,驱马疾奔而来。

“阿桓”

在距离十来步的地方,他勒停翻身下马,姜萱冲出警戒线迎了上去。

两人几步迎上前,面对面站在一起。

斜飞的剑眉,微翘的一双凤目,他微喘着,漆黑瞳仁涌动喜悦光芒。

姜萱笑着,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卫大哥”姜钰挣脱婆子的怀抱跳下地冲上来,猛一下抱住卫桓腰身。这阵子的担惊受怕受不住狂喜冲击,小男孩激动得落了泪,他脸紧紧地趴在铁甲上。

“阿桓”

这一下子,姜萱也忍不住,猛上前一步,手按住他的肩膀铁甲,额头抵上。

甲片很冰,他呼吸却灼热,喷薄在她的头顶脸侧,胸腔那颗心这才彻彻底底回到了实处。

是的,他安全无恙,回来了。

“阿寻我回来了。”

卫桓心潮涌动,一抬臂,将姜钰和她都拥进了怀里,他低头“阿寻莫怕,我回来了。”

“我没事,真的。”

她伏在自己肩膀闭目落泪,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铁甲感受到柔软的体温,浑身血液往头上涌动,卫桓耳面一片烧赤。

只他完全顾不上这些,他急了,低低“阿寻莫哭,我没受伤,一点也无,真的”

“嗯。”

这被姜钰勾得,姜萱也忍不住落了几滴眼泪,当然,这是激动的泪水,喜悦的泪水。

听着他低声说话,她很快回过神来,十分不好意思,她忙抹一把脸,推了推他。

“没事。”

她抬头,露出笑意。

卫桓一下子没松,又被她推了一下,才不得不放开手臂,她退后一步站稳,怀里立时空了。

他有些失落。

不过一抬眼,便见她温柔灿烂的笑靥,眉眼弯弯,十分欣悦,他也一下子欢喜了起来。

心脏跳得很快,怦怦怦仿佛敲在鼓膜上。

“没事就好了,你不知,那几天我和阿钰多担心。”

姜萱围着他转了一圈,卫桓十分配合,让她看过,自己安然无恙。

喜悦的喧闹声中,一一仔细看过了,激动的情绪也平复了好些,姜萱拉着卫桓到边上,问“你还要回营么”

“进一趟就能走了。”

就走个形式,该安排的卫桓都安排好了。

大战凯旋,除了值守的大小诸将都可先各自归家,这方面还是很体恤的。

卫桓说“你等等我,我就出来。”

“好。”

姜萱牵着姜钰笑着应了,嘱咐他“莫要赶,不急的。”

卫桓应了。

但实际上他还是以最快速度转一圈出来,铠甲卸了,换了一身黑衣扎袖劲装,冷峻英武的少年牵着黑马,与她并肩而立。

符非何浑一行是一起出来的,一见,一群小伙立即嘿嘿哈哈,挤眉弄眼,何浑喊道“哥哥,我们先走啦”

说着十分自觉,翻身上马一窝蜂走了。

“这是怎么了”

这又是搞什么怪姜萱好笑,这群小伙子,和他们待一起就没有忧愁的时候。

“没事,别理他们。”

卫桓与姜萱并肩而行,身边还有一个姜钰在吱吱喳喳地问着,他其实没怎么注意听,嗯诶应着。

他侧头,垂眸看身畔的人。

线条柔美的一张侧脸,润腻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着粉,弯弯黛眉,点漆美眸映着雪色更晶莹几分,她含笑听二人说话,唇翘着,花瓣般浅浅的粉色。

他心下一下子就畅快起来。

前所未有的欢愉,卫桓从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般欢喜的时候。

一阵朔风刮过,卷着屋檐树梢的浮雪扑下来,卫桓伸手,把她斗篷的兜帽拉了起来,轻轻盖上。

“你冷不冷”

“我不冷。”

温柔婉转的女声问他,他是这般回的。

卫桓不冷,他觉得自己浑身血液涌动奔腾,热得很。

缓缓徐行,低声笑语,如果可以,卫桓希望这条路很长很长,能一直走下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符家距离营区大门也不算太远,就算雪天走半个时辰怎么也到了。

转个弯望见符家的宅子的同时,耳边便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不不可能的”

“我家大郎不会战死的一定是错了”

“你们弄错了丧报不是我家的出去快出去给我出去”

痛入骨髓般的哭嚎,杨氏钗斜鬓乱,将送丧报的军士推出大门,哭着捶打他,拼了命地推搡他。

那军士并没生气,只是低着头“夫人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我大郎没死没死”

杨氏陡然爆发一阵尖声,她大声反驳着,最后还是一脸憔悴的符石踏入家门,接过丧报,“辛苦你了小兄弟。”

“不辛苦,将军节哀。”军士便走了。

“夫君你”

杨氏倏地抬头,声音戛然而止。

符石眼下青黑,仿一下子老了十岁,他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捧着一个青黑包袱皮裹着的坛子。

符亮“战死”,不过后来尸骨践踏得已找不大全了。按他的级别,是没有棺椁收殓运返的待遇的。符石亲自过去,一点一点地寻,最后焚化成一坛骨灰。

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是七尺男儿,也哀毁痛哭。

现在,他带着这坛骨灰回来了。

杨氏怔怔看着,忽“蹬蹬蹬”猛倒退几步,一绊栽倒在地,她怔怔半晌,陡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哭。

这哭声揪人心肠,饶是姜萱素不喜杨氏符亮,这时听着心里也难受。她一怔叹息才要问,卫桓却点了点头。

“他死有余辜,回去再和你说。”

他眉目含冰。

姜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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