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说一, 沈琛的厨艺是个谜。
毕竟出身有钱人家嘛。
姓陆的时候压根没进过厨房, 后来改姓为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多少有点儿寄人篱下的意思。
行为举止需要看人眼色, 处处小心是真的。
但苛刻不给饭吃,逼他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什么的倒不至于。
关于下厨做饭, 仅仅是出国念书那段时间,沈子安的父亲名义上掌管他的生活费。常常说不清有心无意, 动辄拖上十天半个月不给钱。闹得尚未成年的他为了省事省钱, 有段时日自愿自学了厨艺,成天在学生宿舍里挥着锅铲瞎琢磨。
没事煎煎肉, 整个三明治,西式餐点不难, 还成;
中国美食博大精深花样繁多 , 所谓清蒸水煮红烧爆炒,抱歉, 他全不行。
妄想重温家乡的味道,然而做出的玩意儿日常半生不熟,甜不甜, 咸不咸,算得上自取其辱的低效率行为。
因此十八岁后他发誓不再碰厨房
谁料十二年后他自打嘴巴又走进了厨房, 试图烧面。
而且是一碗加鸡蛋的红烧牛肉面, 堪称史诗级别挑战任务。
“哎哎哎, 油热了油热了, 赶紧扔葱姜蒜,还有八角。”
刘阿姨犹如任务考察官般,第八百次指出错误“老抽,要加老抽你那个不是老抽,是酱油”
“不一样”发出由衷地质疑。
“能一样吗人名儿都不一样”
涉及专业领域,刘阿姨气势汹汹地叉腰“光放酱油不地道,就要老抽和生抽,在你旁边,就旁边那个”
“这个”
沈琛真有点儿手忙脚乱。
而沈音之双手插兜靠在门口,脑袋歪着抵门,不声不响地看着。
七点钟。
外头天色黑了个彻底,独独房子里,厨房里充斥着暖洋洋的灯光,开水咕噜咕噜的沸腾,淡白色的雾气朦胧了景物。
冬天啊。
低头便能瞧见穿着爱心牌针织小背心的肥猫,尾巴扫来扫去,被她踩住。
“冬天猫在外面会冷死,在家里就不会。”
她弯下腰,试图抱猫。
抱不动。
重达十八斤的猫丢给你一个鄙视的目光。
“你太胖了。”
“喵”
滚啊。
小傻子不滚,反而凑在它旁边很小声地叽叽咕咕“有的猫在家里待得太舒服就走不了,有的猫不要舒服,它就走了。”
“有的猫下个冬天会回来,有的猫过两天就回来,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就是得走。”
“因为她不能被关在家里,那不叫家。”
“只有她自己愿意待在家里,才是家,你懂不懂这个”
她一本正经。
它一脸麻木“喵。”
猫不懂,猫不想懂,猫扭扭屁股就走。
“好了好了,就这样,可以了”
那边,沈大厨牌红烧牛肉面新鲜出锅,香气四溢。
至少卖相不错。
沈音之提起筷子,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夹起几根面条,转两圈,咬住。
然后滋溜滋溜。
“怎么样”刘阿姨问。
沈音之神色凝重如美食家,又往嘴里丢两块牛肉,丢小片荷包蛋,咀嚼咀嚼,发出意味深长地一声“嗯”
全过程指导的刘老师,比沈大厨紧张十倍,焦急地问“好吃,还是不好吃你给个话嘛。”
她不说话,光瞅着沈琛。
沈琛别开脸,冷静且冷声道“你只要求我烧,没说味道。”
言下之意就是不保证好吃。
另外,很显然,他的坏情绪并没有完全消散,正处于危险边缘的火山休眠期。
好像大人是这样的。
讲究对人不对事,对某个人的情绪具有合理的延续性,累积性。
偏偏沈音之不讲道理,随心所欲。
她想跑就跑,被掐脖子势必逃跑;
又想气就气,被关在笼子里经常赌气。
同时沈琛没事逗逗她,她又能没心没肺地笑哈哈,仿佛压根不记得自个儿在笼子里,在盘算着溜走,不应当朝他笑。
总而言之。
她的喜怒哀乐尽在当下,转瞬即逝。
这会儿绝食那茬过去了,她便前头好坏全不计,兴致勃勃地卷一团面,筷子伸到沈琛嘴边。
“你吃,你吃吃看。”
小姑娘两只眼睛如水般澄澈,弯成无辜又稚气的月牙形状,令人难以拒绝。
沈琛伏眼,咬了两口。
味道真糟糕。
蛋太咸,肉太老,面条微糊没入味儿,以至于他咳嗽了两声,难以下咽。
“不好吃啊”
刘阿姨瞪大眼睛,拍着脑袋嘟囔“不可能啊,我盯着的,怎么会不好吃,不就是这样做的嘛”
说着说着转过身去,似乎准备回厨房尝尝锅底的汤滋味,研究问题出在哪里。
没两分钟传来一声怀疑人生的“怎么是这个味儿呢”
沈音之闻言咯咯笑。
两排细白的牙齿咬住筷子,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唇边梨涡浅而清甜。
“别吃了。”
看她还要夹面条,沈琛忍不住阻止,破天荒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不。”她往旁边躲,双手抱着碗不放,“这是我的了,我就要吃。”
“哎。”
刘阿姨也在里头叹气“饭还热着,要不还是打饭吃吧,啊”
“我不要饭,我只要面。”
沈音之扬声拒绝,瞅了瞅沈琛,说“刘阿姨你就打饭给他吧,他不要吃面的。”
原来还记得他没吃饭。
沈琛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余光见她无忧无虑地滋溜面条,恍惚想起的是,九月初逢的那天晚上,她捧着鸡蛋和挂面跑出来问“你想不想煮面给我吃”
那种天然的撒娇劲儿。
要是她始终记得所有的事,那她为什么不跑
明明找到苏井里林朝雾之后便有了帮手,有许多机会,为什么她不在他恢复记忆之前跑掉
沈琛想不明白。
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仿佛不小心扎进迷宫里,被迷雾蒙了眼,迎头总是撞上死路,好像根本没有生路。
生路不在他这里。
要看她。
他不禁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她,指尖悬在空气里,慢慢地,静静地描过眉眼五官。
喉结滚动,溢出沙哑的自语“你在想什么”
落在夜里没有答案。
他看了许久,一个冰冷的亲吻落在发顶,最后低低说的是“沈音之,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你才没有良心。”
似睡非睡之际,隐约听到她的回答“我都在哄你高兴,你没有,你害我不高兴,不公平。”
我有哄你高兴。
他下意识想说这个,又觉得不对劲,似乎应该改为我有在我可以,我准许的范围内哄你高兴。
但这话更奇怪了。
沈琛是这个时候猛然察觉到圈养的意义的。
他圈定了她的世界,他曾经想杀了她,后来又想弥补她,哄哄她便当无事发生。
她从未如此。
除了不要给别人花钱之外,她没有过问他的行程,没有限制他的行为。
甚至。
从头到尾连他究竟在干什么,在外接触着什么人,赚什么样的钱,究竟有没有女人。
他觉得她不必知道,她就识趣地没再过问。
有哪里不对。
沈琛隐隐察觉有哪里不对。
公平。
是这个词不对
“要是我放你去发布会。”
他肯定在做梦,说出清醒时候绝对不会说的话“你还会跑么”
没有回答。
你看。
连他的梦里都不肯给个好话,他有些疲倦,有些怅然,身旁又冒出模模糊糊的一句“我又没说我以后都不回来。”
更像梦了。
沈琛没再说话。
意识不断地不断地下沉,已经分不清梦和真实。
手机到手了。
同时离专辑发布会只剩下五天。
次日的沈琛没有任何异常,没提起过发布会,倒是沈音之消停下来,不吵了,不闹了,连话都说得少。
颇有心灰意懒的势头。
她以前所未有的老实状态窝在房间里,看看综艺网剧,玩玩手机睡睡觉。 当然,手机里没微博,游戏没几个。她很警惕地不在手机微信上聊天,没两天玩腻了对对碰连连看之类的小游戏,不知不觉变得嗜睡,成天赖在床上没劲儿动弹。
刘阿姨最早留意到这点,掐着时间算了算,骤然发现以前只睡六七个小时的活泼小孩,近来天天十二个小时不够睡,加上午觉少说十四五个小时。
她不晓得这个正不正常,没往外说。
单单私下里用心良苦,嫌冬天湿气重,影响睡眠,就常常炖红豆薏米粥,估摸除掉湿气应该能好转。
然而事情永远比想象来得复杂。
毕竟沈音之才是维系着家里氛围的人,她高兴,好话甜话源源不断,哄得大家伙儿乐陶陶。
她折腾,她盘算小阴谋,纵然闹得鸡飞狗跳,剑拔弩张,好歹家里活生生,天天有新鲜事儿。
可她一旦睡了,静了,全完了。
蝴蝶湾本就是不对外开放的小区,两层楼的别墅近三百平米,光住着沈琛、沈音之、刘阿姨三人。
这下白天如死了般的寂静,近乎落针可闻。
沈琛皱了皱眉。
正在拖地的刘阿姨回过头来,抹了把额头“沈先生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啊”
才四点。
“公司没事就回来了。”他问“阿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