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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问灵(五)

前车的两颗亲密商议的脑袋分开。

几乎同时,盛君殊手机上“叮”地收到了一条酒店定位。

箱子咕噜噜地在大理石砖上滚动, 高挑的服务生走来“黎总。”

“房间已经布置好了。”

男人颔首。

这是套平常的套房。布置的意思, 是将尖锐的边角用海绵包裹起来, 房间内所有镜子全部用报纸封死。

黎向巍认为这样更有安全感。

姜行坐在沙发削着一只苹果,苹果皮旋转降落。他低着头, 神情平静, 黎向巍的手带着复杂情绪放在他肩膀“你是不是在怪我”

“这么多年, 姜瑞都是你养着, 跟你最亲。怎么也应该带着”

姜行手上的苹果皮掉在桌上。

他的眼抬起,一如往日隐忍平和。

“给你,平安果。”

黎向巍将苹果放在一边“她最想报复的不是姜瑞。我们先脱身, 后面的事情才有转机”

姜行不语。

从年少时代一起玩开始,他永远表现得温柔而忠诚, 二人从没红过脸,更别说这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我对不起姜瑞。”他轻不可闻地说。

黎向巍扶住他肩头的手加力“姜瑞是我的孩子, 要说错也是我错, 你养他这么多年供他上学,你哪里对不起他”

“他不是一个和我作伴的玩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姜行锐利地看向他, 似乎满眼怨怼, 这幅神情非常陌生,“你没有养过孩子你不理解, 多少次孩子哭着问我要妈妈我无法解释他根本没有母亲”

他静了片刻, 轻轻将黎向巍的手拂开“是不是因为我们的错, 因为我们这样不能见光的,畸形的关系,让无辜的孩子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黎向巍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但事已至此,他恳求“明天我们出发。你冷静一下吧,阿行。”

黎向巍嘴唇颤抖,转身走向浴室。

镜子已经被报纸封住,花洒里的水滴一滴一滴,至花纹大理石浴缸内,冷而脆。

黎向巍脱解开衬衣,心烦意乱。

按他这样说,他俩早就一起站在地狱里了。姜行未出口的半句话不就是

在怪他吗

如果不是因为他先被女生的热情攻势冲昏头脑,后又因为久恩和利益无法拒绝,三个人展开不清不楚的错位的关系,这么多年也不至错上加错。

这么多年,姜行孑然一人。

他提出过让他找别人,哪怕姘头,姜行始终不愿。

越是不开口问他索取,他越觉得愧疚。

他私心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陪伴姜行,却没有想过后果。

夫妻利益无法割裂,阿兰的怀疑和怒火无法承担,他让撞上门来的小沅转移阿兰的注意力,用另一个无辜的孩子保护他们的姜瑞,又何其无耻

全都是他的错。

他闭上疲倦的眼,打开旋钮,花洒里的热水没有喷出。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一下一下地触碰他的额头。

黎向巍睁开眼,眼前悬挂着一截他洗澡前摘下的领带。

领带挂得很高,下段在眉心摇晃。

下意识地,他向上看去。

仰头的瞬间,头发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攥紧,向后拉扯头皮,发出了“嗤”的声音,惨白的灯晃眼而过,他重重撞在淋浴间的玻璃墙上,发出一声哀嚎。

悬在空中的领带陡然一动,打了个转,似小蛇一般迅速甩尾,层层缠上他的脖颈。

黎向巍双手扒着它,眼珠凸出,喉中嗬嗬喘息,拼命摇摆脖子,仍然感觉它越收越紧。

他感到下腹一热,灵魂脱离出躯壳,似乎看到自己紫红的脸和爆出血丝的眼珠。

他恍然大悟,当时金耀兰也是这样的面貌。

她躺在阁楼的床上不吃不喝。她不再像刚刚发现他的惊天秘密时那样精神崩溃,歇斯底里,三个月的住院生活让她安静了许多,但也枯败下去。

丰盈的两颊凹陷下去,曾经顺滑的头发枯黄,使人想起搁浅的鱼。

他不忍心她呆在那里受折磨。还是把她接回了家,即使医生告诉他病人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和自残倾向。

“我爸死了,金家倒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她嗓音沙哑,背对着他蜷缩,“你不用再惺惺作态。”

托盘是她最喜欢的复古木制托盘,托盘上的碗是结婚时一起挑选的小金鱼瓷碗。金鱼的半只尾巴脱落,再也无法在金黄的雪梨汤中遨游。

“吃点东西吧,阿兰。”他说,“就算你不是我的太太,你也是小江和小浚的妈妈,我不能看着你”

二十年相濡以沫,多少是有一点感情的,即便这感情的初始不是火热的爱情,也一样熬成密不可分的亲情。

孩子母亲蜷缩的姿态,使她看起来只剩一把弱小的枯骨“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小江和小浚生出来。”

有很多事情早有预警。

而这些事情天生注定。

他超常的细致和审美,他送的礼物永远切中女人心意。

他坐怀不乱的风度,他比其他男人强出百倍的体贴和温柔。

他对健身的狂热,练就大卫一样的身材,却有着永远刮得干干净净的、不扎儿子脸颊的下颌。

言语的交汇,幽默的碰撞。

灵魂伴侣,上天眷顾。

而她深爱的这些品质,她为之赴汤蹈火奉献一生的一切,加起来却是他绝不可能爱她的证明。

这是怎样的一个玩笑。

“我恨死你了。”她沙哑的一把嗓音像刀划过金属,喉咙里含了一只哨,半是尖锐半是破音,谁也不知道她是在没有眼泪地哭,“我恨死你了。”

反复只剩这一句。

他也听多了这样的谩骂,麻木地放下碗出门。

未等到夜晚降临,佣人的尖叫划破长空,房间只剩飘荡的一双脚。

她生平高傲,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死法

修长的脖颈断裂,眼球凸出,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吐出舌头。细心保养的皮肤鼓涨青紫,她生前迈脚步步生莲,死后地下却满是不堪的秽物

只有小孩子似的瘦小的手,指甲上的丹蔻是熟悉的鲜红。

他将阿兰抱下来,眼泪打湿她最钟爱的旗袍。

因果轮回,他应该也是如此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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