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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徐讷讷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伏在卫湛的背上, 她眯着眼看了下天色,太阳刚升起没多久,看来她滚下河失去意识没多久。

身上的, 隔着湿衣裳, 她感受到了另一具身体的体温, 正源源不断地将热量传到她身上。

“世子, 我们”她小心地直起一点身子, 视线却凝在卫湛的肩膀上,外袍到中衣尽数被划开以至于皮开肉绽, 鲜血经由水的浸泡而染红了一大片青衣。

未出口的话就那么堵在喉咙里, 徐讷讷几乎发不了声, 非常羞愧地闭上了嘴。她竟怀疑这一切是卫湛自导自演, 实在太不应该了。

就算是自导自演,卫湛也委实太拼了些,这伤口虽看起来不重, 却因伤在肩膀上,还泡了水, 应要吃很大一番苦头。

徐讷讷想,冲着卫湛受了伤还坚持背她逃命的交情, 她以后就算跑路了也会念着他的,真是个好人。

“你先忍一忍, 别睡过去。”卫湛喘着粗气说话,“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等卫甲他们找过来。”说话间他脚步不带丝毫停顿, 在山林间如履平地,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受了伤的人。

徐讷讷把自己和他一比,深觉自己就是条咸鱼,不敢再打扰大佬绝地逃生,只默默抱着这条金大腿划水。

不知绕了多久,卫湛终于停在一处山洞前,先将徐讷讷小心放下,他提着剑进去打探了一番,这才出来又把人背进去,靠着山壁放下。

徐讷讷一坐下才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先前腿上撞的那一块地方尤其的疼,但这种疼跟卫湛的伤口比起来显然不是一个层次。

两个人的衣服都是湿的,但没有火可以生火堆,在这春寒料峭里,徐讷讷打了个喷嚏。

卫湛盯着她看了两眼,起身出了山洞,没一会儿捡了几根干柴回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在干柴堆里鼓捣了片刻之后,竟渐渐冒了些烟来,火堆升起来了。

徐讷讷赶紧挪过去了点,也终于有闲心关心一下卫湛的伤势“世子,您的伤如何在下给您包扎一下。”

卫湛抗冻,慢条斯理地脱下上半身的衣袍,肩上伤口已经被水泡的发胀发白,再不处理就要溃烂发炎了。

“没药。”他道,“先前落水时掉了。”

他就那么赤着上身,将衣裳挂在火堆旁边烤,火光摇曳,他的神情也明明灭灭,看不分明。

外边太阳隐在云层里,初春的温度很低,伴随着凌冽的山风,这种天气不能指望出去晒太阳,只能就着火堆烤一烤。

徐讷讷裹着一身湿衣裳,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脱了衣裳烤一下。”卫湛提醒道。

“我不。”徐讷讷半转过身,坚决不去看那一具力量蓬勃的躯体,也不看他肩上狰狞的伤口。

卫湛却误会了,登时眉头紧蹙,语气便带上了严厉“都什么时候了,不想冻死快点脱衣服你身上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讷讷嗫嚅着想要反驳,她身上哪哪都见不得人,特别是见不得卫湛。

“脱不脱不脱你死在这儿可没人管你”卫湛肃容,一张脸比冬日的雪还冷,再加上气温的原因,徐讷讷被他盯着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冷到骨缝里都透着寒意,甚至那寒意隐隐有了实质和痛感,正从腹部往外蔓延,带着她的小腹往下坠

不对,这种感觉似乎有点熟悉。

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有和每个女人都有的亲戚见面,徐讷讷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但下腹那股热流已经提醒了她。

她脸色由白转红又转白,额头上冒出冷汗,眼前无疑是个死局,她很大概率今天就要死在这个破山洞里。

她余光紧紧盯着卫湛,卫湛也在盯着她,似乎她再不脱衣裳,他就要亲自上手了。

“世、世子,您的伤口痛吗”

卫湛有些意外,目前条件不好,那点伤口不至于要命,他也就懒得理,没想到这人不管身上那身湿衣裳,倒还有闲心关心他的伤。

他脸色好了些,嘴角有隐隐上翘的趋势“这点小伤,无妨。”

徐讷讷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下腹热流,似乎连生命力也随着那股热流在逐渐流失,唇色越发苍白。

她正要找个借口说要去小解,却见卫湛突然皱了眉道“怎么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是狗鼻子吧徐讷讷一脸惊悚,几乎要落荒而逃,只是受到了惊吓,手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伤哪儿了”

“脚不对,是腿,刚刚撞石头上了”徐讷讷猛地坐直身子,两只手都去扒拉裤腿,力求以事实来佐证自己说的话。

裤腿撸上去以后,一截莹白的小腿便露了出来,小腿前面有一大块红肿,看着可怖,实际上确实挺疼,但只破了皮渗了些血丝,压根没有血腥味。

卫湛凑近了看,难得生了懊恼的情绪,早知就小心些了。还是他轻敌了,未料两方杀手竟还能结成同盟,叫他计划出现错漏。

原本的计划是他佯装不敌摔下崖,然后就在崖底等着看徐慎言会不会和周国那群杀手有勾结。最好的结果是徐慎言会下崖去寻他,再坏也不过是徐慎言跟着周国杀手撤退。

但当时情况危急,来的是陈国闻名遐迩的刺客联盟,相传被刺客联盟盯上的只能不死不休,这辈子都要活在阴影之下。他只能临时变更计划,带着徐慎言先逃命。

“先忍忍,先将衣服烤干,我出去看看地形,看看周边有什么草药能敷一敷。”卫湛眼睛微闪,他毕竟心计颇深,先前是被这危急情况搞懵了,现下冷静下来,就发现了徐慎言态度的不正常之处。

但他没声张,本来这次计划就是为了测试徐慎言是否忠诚,如今窥见端倪,他佯装不察,将烤的半干的外袍往身上一披,起身出了山洞。

他一走,徐讷讷送了一大口气。在她心里,卫湛那人虽说脾气不好,但难得说话算数,对她也甚是体贴,因此半点没怀疑他出去的目的。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看着卫湛背影消失在山洞外面,又回头细心地用灌木丛和干草将洞口掩住。她这才敢站起来,果不其然,一摸后边,全是湿的,连地上都沾了一点深色的印记。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干脆跟卫湛说她屁股磕破了,看起来还有几分可信度。

湿衣裳裹在身上十分难受,徐讷讷冻得嘴唇发白,小腹一阵一阵的痛。此时这种情形她没有选择,若是不及时处理,她往后大概要遭很多罪。

也不管卫湛会不会立刻回来,反正现在山洞里没有人,她小心翼翼脱了外面的衣裳,幸好里面穿的挺厚,夹袄吸了水更显笨重,她把夹袄先挂在火旁烤,然后低头思索该从剩下哪件衣裳上裁下一块干净一点的布来。

挑来选去只有紧贴肌肤的亵衣下摆最适合,因她怕冷,她的亵衣是特制的双层的,内衬干净贴身,裁下一块也不会显得怪异。

但是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这亵衣质量颇好,徐讷讷如今正是病弱时候,压根没力气徒手撕开。她用力扯了许久,连牙都用上了,气喘吁吁却连一个口子都没有撕开,浑身力气已经散了个干净。

啊看来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要徐讷讷自己说,她如今才刚刚抱上卫湛的金大腿,自然是不想死的。就算是原书中的周讷,得罪了卫湛之后还能全须而退,甚至在诸国混战以后还活得颇为滋润。可她如今接手周讷的身份,怎么就混成了这样子

她抱着膝盖,倚在山壁上生无可恋。生活果然不会厚待她,原本以为白捡的一条命,到时间了就得还回去,说不定还得付利息。

卫湛出去还不到两刻钟,在这两刻钟里,徐讷讷想了许多,想起前世,想了书里的周讷,然后在脑海里把继承到的周讷的记忆也翻了翻,直到脑袋越来越昏沉,她才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背对着洞口,身上只穿了一件湿透了的亵衣,隐隐可以看见后背上凸起的蝴蝶谷和缠得紧实的布条,听见洞口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动都没动。

在方才两刻钟里,她顺道将自己的死法也想了一遍,卫湛身边有柄长剑,大概率是一剑穿胸,或者抹她脖子,若是卫湛气得狠了,也有可能会直接上手掐死她。

还有可能是卫湛不想让她死这么痛快,会直接将她带回去,然后扔到军营里充当军妓,让人肆意,不过卫湛应该不会那么下作。他虽然厌恶女人,但行事却有分寸。

这般想了一遍,她心里好受了些,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情绪也消散了许多。

听见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她脸色堪称淡定地转过头,迎上卫湛惊疑不定的视线,她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回来啦”

卫湛手里还抓着几根药草,另一只手里提着剑。出去走了一圈,他精力恢复了不少,鼻子通畅不少,自然闻到了比先前更浓的血腥味。这血腥味显然是从坐着的那人身上传来的,徐讷讷脸色因失血而越发苍白,看着竟有重伤垂危之势。

卫湛心中慌乱不已,难道真的伤这么严重他明明都尽力护着他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到底哪里伤了”他慢慢走近,视线在她单薄的身体上转了一圈,紧贴身线的亵衣上并没有血迹,那便只有下半身,但小腿上的那一块红肿显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血腥味。

徐讷讷深吸一口气,事到临头了,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候不免埋怨卫湛眼瞎你特喵看不见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你都闻到血腥味了就不能再往深处想想亏得你还是个王世子

“卫湛。”她没再喊他世子,将在心里喊了许多次的名字头一次宣之于口。

卫湛愣住,身姿纤细的少年回眸略显妖异,原本的覆在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下,面具下的眉目比墨画还要精致,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满头青丝散乱,胡乱铺盖在他肩头,说话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轻灵玄妙。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词祸水。史书中经常有这个词,先前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指代词而已,如今这个词终于有了实物,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眼前。

祸水就该长成这样的。

虽是这样想,但他又觉得荒谬,祸水应是形容女子的,他怎么会觉得一个小太监是祸水就算他长得再好看,也不该说他是祸水。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再说话。卫湛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将药草扔进嘴里嚼碎嚼烂,他从没做过这种活,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坚持嚼完,然后吐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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