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说得非常含蓄, 顾郁洲压根就不想接受连天城受到削弱的现实竞标会结束之后江湖很是平静了一段日子,顾家还没倒依旧能让所有敢在它身上讨便宜的人连本带利还回来,这是立威。
在老爷子的眼里, 势力的回归也会滋生当权者的野心, 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孙女都应该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渴望来。则接下来由晚辈在武林中再度建立威望岂非顺理成章
然而儿孙都是咸鱼, 顾翊徵只想让连天城像个家的样子,顾清羽只想再度跑路,顾炯等孙子只想着相帮父亲把现有的情况经营好,白芷比顾清羽还想跑,顾婉已定给了韩家, 顾琳还傻了。
上巳节过后,顾炯的第二个儿子降生, 顾郁洲还高兴了一回。白芷也乖乖到他面前去“交功课”, 让顾郁洲觉得情势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想到了三月末, 两个不孝子居然结伴而来,请他出面同意顾方一脉分出去
顾郁洲大怒“他敢”怒完又问, “是不是你们的鬼主意混账”
父子双方的争辩都是老生常谈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是,儿子们倒也还顾念着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顾郁洲也不能把儿子们真的怎么样。
白芷正在永安殿看书,她这几个月与大总管顾扬也算熟了,两人对望一眼,顾扬就朝她使眼色做口型“劝劝去”白芷悄悄将书放回书架上, 蹑手蹑脚避在柱子的阴影里看父子相争。
顾翊徵虽然不大敢跟亲爹大小声, 态度还是很坚定的“心不在这里留着人也没有意思。”
顾郁洲却不会被带偏“是心不在了难道不是你们弄的鬼”
顾清羽道“离心的事情不是早就开始了吗还用我们去做吗”
他总能戳到顾郁洲的雷点, 顾郁洲怒得一巴掌拍碎了扶手。之前虽然有种种的危险,但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在力挽狂澜了, 在自以为有成绩的时候被现实扇了个大嘴巴,老爷子是绝忍不下的。
以往会不欢而散,这次不欢而无法散――儿子们得不到同意就是不肯走,他们是必要老爷子来主持这件事。如果老爷子现在不同意,事后再阻挠,那后果就可怕了。
顾郁洲一怒,亲自出手要将他们丢了出去。顾郁洲虽老,两个儿子却不敢跟他以命相搏,眼看要被踢出大门。
白芷不得不现身阻止“这么大把年纪了,再被打出去怪不好意思的。”顾郁洲给了她一点面子,收回了脚“他们还会不好意思”
白芷道“有本事的父母都想子女像自己,不然就是不肖。能弄到与您相持的局面,可见心智本领已经很肖了,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存活的子孙没有一个是愿意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是挺好”
说到“存活”,顾郁洲也冷静了下来。白芷又说“现在家里不剩几个人了,是时候休养生息了。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再吵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顾清羽又一次让白芷大跌眼睛,他干脆利落地当地一跪“爹,事到如今只有您的威德智计才能让咱们家度过难关了。”顾翊徵也不笨,跟着跪下了“爹,我们也是您的儿子啊”顾清羽接着说“您当初不也由着我出去了么顾家在外又不是没有旁枝。只有您主持,才是真正的分出旁枝而不是树倒猢狲散。”
无论怎么打感情牌,无论他们说得再如何动感情,还是把冰冷的现实摆在了顾郁洲面前――现在就这样了,您老加入还能让这摊子不那么烂。干是不干
这根本就是摊牌
顾郁洲威风了一辈子,到老却被人给威胁了,只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子孙顾郁洲咬牙切齿“你们干的好事”顾翊徵道“我们只是想活命而已。”顾清羽劝顾郁洲“种花的时候如果枝杈太密,要么修剪要么扦插。阿炯几个已经娶妻生子,不出十年,咱们家又是枝繁叶茂。”
顾郁洲冷冷地说“让他们来见我”
这就是答应了,在老爷子七十年的生涯里,还没有当面反悔这一说。
有了顾郁洲主持,这次“分家”就格外的顺利,分家也要分家产,老爷子面前没人敢争。顾翊徵兄弟俩倒也没亏待了顾方父子,允许他们将私产带走,又允许顾方带走一些人手。
顾郁洲参与之后,先把顾翊徵、顾清羽骂了一顿“顾方是串通出去的就罢了,怎么后面不分旁枝而分近枝留下人多的旁枝好给你添麻烦吗老子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压下的他们你们就把自己当肥羊送到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把看守给支开了重列名单”
老爷子憋屈得厉害。白芷说得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从顾熙宫身死开始,顾郁洲能操作的空间就不大,只是老爷子一直不肯认输直到撞了南墙。
有了一个开头,后面也就打不住了,顾熙宫周年的时候,已分出了三家。平均一两个月出去一家,都是开宗祠另抄了家谱。亲手把偌大的顾家掰开,顾郁洲的心在滴血。他承认白芷又说对了,顾清羽与顾翊徵的狠劲确实很“肖”他,除掉老大就是稳准狠地掐住了他的脉门,顾郁洲就没有选择只能配合。
“希望他们不要只是对自家人有本事,”顾郁洲喃喃地说,“但愿是真的像我。”
顾扬恭敬地说“三爷将城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位少爷也各司其职。五爷少年时孤身闯荡江湖,不几年便已扬名,如今又有能干的弟子襄助,必能将威名发扬光大。三小姐虽年轻,却很用心”
顾郁洲糟心的感觉更浓了“不要提她”他本是很看好白芷会再反水的,没想到她也是条咸鱼
自己捅自己这种事,捅着捅着也就习惯了,今年顾郁洲没有再出去避暑呆在家里分家。到中秋前又分出两家,顾清羽则是呆到了给顾郁洲庆生的九月,顾郁洲生日之后,顾清羽也离开了连天城。
算来一共分出去七支,按照顾郁洲最后的意见,从旁枝开始分,除了顾清羽是自己非跑不可,走的都是血缘已经远了或者是不大安份的旁枝。留在城中的除了顾翊徵一家还有顾郁洲一个侄子、两个族兄弟以及顾郁洲仅存的两个徒弟,能活到现在凭是因为他们只听顾郁洲的,什么破事都不参与。
除了一些人跟着旁枝走了让朋友们怀念之外,连天城居民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顾家内斗如果说有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那就是不牵涉到下层,农夫还是种他们的田,饕餮家还是卖他们的烤兔肉。
江湖上也还是一片平静,有识之士已经回过味儿来了――顾家这是要变呀再一品,发现不是“要变”而是已经变完了。即使从连天城分出去,各分枝也是人丁兴旺的,有两支本身就是别府的主事,此时直接搬过去也不算是新人。顾方早就与铸剑庄熟识,又有一个“忘年交”日子也过得挺好。
顾郁洲这个生日过得也似模似样,分出去的各枝都派人送来了当地的特产,其热闹程度并不比往年差多少。只是顾郁洲终究不大快活,分出七枝――自己亲儿子不算就是六枝――可带出去不少人手,也分薄了一些当地的资源,更是让两个别府形同虚设。
虽然来贺寿的人不似做七十大寿那么多,顾郁洲还是不失场面地看完了歌舞才退席。这一回却再没有刺客了。
顾郁洲寿宴之后的第三天,宾客走得差不多了,顾清羽也通知白芷“收拾行装,咱们也该走啦。你先跟我回家,可好”
白芷早知有今日但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是真的没有规划,自从被顾郁洲说“自由都是计划好的”之后,她下意识地避免了这种计划。如今顾清羽有提议,白芷也就顺坡下驴“好”
顾翊徵是十分不舍得弟弟走的,也十分不愿意让白芷离开――顾琳的病还是没有起色。他对白芷说“朱鸟阁我还给你留着,里面照在时一样有人看守,药材也会经常换新的,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来住一阵儿。”白芷道“我当然要回来,一旦有什么新的办法,我还要回来看琳姐姐呢。”顾琳还是痴痴呆呆的样子,提到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
顾翊徵长叹一声“前世的冤孽。”又让白芷跟顾郁洲道别。
白芷头皮一紧,她知道顾郁洲的盘算还在老爷子面前装了好久的乖,自打主持分家开始,顾郁洲虐她就特别不留情。打从混江湖到现在,除了挨了卫钧的一巴掌,就数顾郁洲揍她最多。除了不会真的杀了她,顾郁洲比所有的敌人都凶残,收拾她的丝毫没有“年老气衰”的样子。
毕竟是顾清羽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白芷准备了几瓶药装在锦盒里孝敬顾郁洲。顾郁洲眼皮也没撩一下“要走了”白芷道“嗯。”顾郁洲点了点新椅子的扶手,顾扬捧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白芷曾经用过的重剑。这剑她黑衣时用过,那时乌漆麻黑朴实无华,现在重配了更华丽的剑鞘续上了明珠美玉的剑穗很衬“顾家小姐”的身份。
顾郁洲道“不可过份依赖兵器,但有一件趁手的兵器确实令人心情愉悦,你现在适合用它。什么时候不适合了,也不用我告诉你。”
白芷老老实实接过了。此后再也无话,两人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虚与委蛇了这么久也都累了,算计之类的事情都暂时放到了一边。
顾清羽离城时顾郁洲并没有送他,只站在高高的永安殿前台的广场上目送车队离开。顾翊徵对他这个弟弟却是尽心尽力,不知道装了几十车的东西,两处还互通了令牌。
给白芷送行的人就更多,她在此两年把城里上上下下都跑遍了好些人家都得到过她的救治,也似安州那般,人们拖家带口出言挽留、央她得空再回来。
顾清羽看着不大像样,说“都回去吧。”把白芷先塞进车里,跟着的人才慢慢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