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 叶止杀并没有反驳这句话,“是啊。”
她只是随手向篝火里扔了几个木枝, 笑意在火光的映衬下,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转头看着华简, “你快死了。”
华简脸色不变, “你说话一向这么直接”
“我对心里有数的人,从不说谎。”叶止杀随意的摆弄着自己手里的树枝, “你这个人真是充满了矛盾,在船上的时候, 我知道你根本没有打算救任何人。船翻了的时候,我知道你还有余力,可是在重伤濒死之际, 却又不肯放弃一个没有多少活路的婴儿, 真是让我好奇。”
所以我才发现尸王在水中意图攻击你的时候,就暂时放弃了吃掉他的打算。
生死存亡之际, 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恐惧, 会不会难看的挣扎。
叶止杀这么想着,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婴儿,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小生命也在迅速的流逝生机,真是弱小如蝼蚁啊
华简并没有吐露心事的打算, 他沉默的望了眼苍穹,连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都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矛盾看起来展现的确实太明显了。
到底为什么呢
只能说时至今日,他放不下那件事, 这辈子又怎么可能放下呢
二十年前的他还是意气风发,对江湖充满向往的年轻人,父母妻儿俱在,家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也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可父母在家门前捡到了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见她落魄可怜将她收留,哪想却收留了一条毒蛇。
与朋友外出相聚的他,志得意满的回来,看到的却是家族被屠戮,他的父母,他五岁的儿子,他已经怀胎八个月的妻子,连带着腹中的胎儿都没了。
这是一个可怕而残忍的世道,人们被妖魔鬼怪欺压,如同围栏后面的牧畜,同类之间还在相互欺诈。
他发奋练武,找到仇人之后,那人却毫不悔改,只说弱肉强食是必然结果。
为了掩藏自己的行迹,杀人灭口是常理,只怪他们这些普通人不该有无用的善良,就是那些已经身经百战的大英豪,又有几个人能有好下场。
屠戮了仇人之后,华简对江湖的向往全部幻灭,报仇之后的十余年,他再没成过家,除了练武就是做一些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恍然二十年已过,往事如荆棘将他缠绕,已经没有鲜血可流,伤口却还在。
他从回忆中回神,就见叶止杀给婴儿输了一些真气,让她能再支撑一段时间,仿佛刚刚那个无情下论断,对方根本活不了的是另一个人似的。
“既然你已经断定她活不下去,又何必再做无用功。”
这荒凉的河滩上什么都没有,除了烤烤火在这湍急的水流旁,他们连捕鱼充饥都做不到。
叶止杀垂眸,“我只说她活下去的可能性不大,又没说她一定活不下去。”
“这有什么区别吗”华简靠在身后的巨石上。
“一线生机和必死无疑,难道没有区别吗”叶止杀无辜又理所当然的说。
华简被她噎了一顿,虽然她本人可能只觉得自己实话实说,“你总是有话说。”
叶止杀脱下外袍,盖在婴儿身上,对方安稳了很多,含着粉嫩的手指,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叶止杀。
叶止杀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近人类的幼崽,事实上各个种族的幼崽她都很少接近。
原因无他,他们的祖宗一起上都未必能受得住她一掌,更何况是这些弱到碰一下就会坏的小蚂蚁。
在强大到一定境界后,就会发现屠戮弱小的东西,实在是很无趣。
不过此刻叶止杀抱着这个应该快一岁的婴儿,左捏捏右揉揉,感觉十分的新鲜有趣,像是找到了有意思的玩具。
小婴儿不知道抱着她的人,肚子里的坏水都可以染黑整个世界,只是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小手去握叶止杀的手指。
“我知道你又想说我天真。”叶止杀玩儿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忘了正事,要把戏接下去,于是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华简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叶止杀说,“我只是觉得,做自己能做的事就好。
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苦之人,被带到这个世界上,不是因为爱和期待,而是为了完成守护别人的使命。”
华简不由侧头看她,却见她的目光落在那把被插在地上的漆黑长剑上。
之前重伤没留意到,现在仔细观察,他才发现这剑上有股凶戾之气。
“一生守魔剑,世代为苍生。”叶止杀笑了笑,“每一代人都不得善终。”
她低下头,没去看华简的表情,“后来我成为守剑人之后,就想如果宿命终止在我这里就好了。
至少孩子的诞生,不该只是为了承担使命的工具,所以我带着使命跑出来,看一看,找一找改变的办法。
这些年看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