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虽然没有管过家, 可在柳州城的时候, 她自己住的那处院子, 是归她自个儿管的,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再加上从柳州城那边带过来的下人,大多也都是她原来那处院子的,都是用熟了的人。
如今不过是地界更大了点儿,倒是也没有手忙脚乱。
最起码, 魏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井井有条, 行李和人员都已经安排好了, 院子早先就是已经打扫好的, 如今再做打扫, 也不费什么事儿。
“多亏了你大伯母,刚上手管家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 临行前她专门嘱咐过我, 这才没出什么乱子。”白姨娘满心欢喜的道。
她就怕跟着儿子到京城, 没帮上什么忙不说, 反倒是添了乱子。
好在,这最容易出岔子的头一天,已经是稳稳当当的渡过来了。
“是要好好感谢大伯母,不过那也得是姨娘您这个学生虚心好学、聪慧灵敏、一点就透, 才能把这些本事都学到,一点乱子都不出。”魏时赞道。
其实他真觉得姨娘已经很厉害了,一手好的绣活, 那么多年都没有放下过,而且在很多花样上推陈出新。
虽然不会画画,可图案已经在脑子里了,不断的琢磨出新的花样来,绣出更精致更美观的绣品。
在管家这事儿上,那就更不用说了,一开始管理自己住的小院子都有些不敢上手,但是磕磕绊绊,在大伯母的帮衬下,也把事情做好了。
而且就像今日一样,姨娘做事情都是尽可能的做到最好,这种追求尽善尽美的性格,固然显得有些执拗,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也是负责任的体现。
总要好过父亲,不管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都负不起责任来要强。
大概是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魏时才能这么冷静克制的去评价自己的父亲,有对比,才有伤害嘛。
魏时在到京城的第二日,来不及休整,便直接带着大伯的书信去了沈府。
沈舟沈大人,是跟大伯同年的榜眼,如今已经是工部正三品的右侍郎了。
升官能升得这么快,固然有一部分家世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功绩。
这位沈大人,据说是在考中进士后的第四年,便进了工部,多次参与治水建堤,功绩是实打实的,所以才能做到如今的位置。
有真本事的人,总是让人敬重的。
魏时虽然未曾见过大伯这位旧时的好友,不过已经仰慕许久。
沈宅跟魏时昨天去过的李宅比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简朴,面积也就是李宅的三分之一,里面的装饰就更不用说了,李宅瞧着便让人觉得富贵,沈宅则是让人觉得雅致。
要知道沈家的底蕴可一点儿都不比李家差。
而如今,沈家仍旧是蒸蒸日上,除了有沈舟这个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之外,还有个正二品的户部尚书。
虽然依着年龄快要致仕了,可后边沈舟能顶的上来,沈家子弟据说也都是好学上进之人。
把金玉挂在衣服上,并非显贵,真正的显贵应该是能够立得起来。
魏时不是个喜欢闷声发大财的人,不过把库房里头的好东西尽可能的摆放出来,这跟大金链子挂满身有什么区别,既不好看,也拉低了自身的气质。
沈家的规矩是极好的,不光是比李家好出来,跟魏家比,那也有着明显的区别。
这才是能够体现底蕴的地方。
世家大族,连下人都是从小培养的,不是从外面买来的,也就是所谓的家生子。
而家中的规矩,那也是经过一代一代人不断完善定下来的,这些东西不可能外传,顶多也就是由出嫁女带到夫家去。
不过很可惜,哪怕是休沐日,沈大人也没有在家。
“我家老爷出京去了,今儿是回不来了,他嘱咐过小的,您要是来见他的话,就明天中午过来,他明天中午一定从衙门里赶回来。”
似乎是怕魏时误会,这人又赶着多解释了几句,“您也知道,我家老爷在工部做事,他向来是喜欢亲力亲为,经常出去勘查工事,休沐日一般都不在家呆着。”
得,还是个喜欢下基1层的,魏时很是敬佩这样的官员,不过,原本他是打算明天就去国子监报道的,这样看来只能是再多等一天了。
虽然没见到想见的人,不过魏时是也不是空着手走的,是带了功课走的。
这面还没见着呢,任务就已经先布置下了,魏时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概沈大人是受了大伯所托吧,要在京城看顾他的功课,免得他没人管了,会有所懈怠。
沈大人布置的功课是一篇策问,而且是治水方面的策问,关于黄河的治理。
果然,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困扰大家的自然灾害却是没有改变的。
黄河最大的问题就是连年溃决,导致海口淤塞,漕运方面也受到了影响,一部分良田也被河流掩埋。
如今大靖朝国泰民安,黄河溃决影响不到整个国家,但是对两岸的百姓来说,这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了。
本朝采用的一直都是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方式来治理河道,而且已经初见成效,淮河、运河这两条河道就已经得到了治理。
不过黄河的治理要更困难,工程也更为浩大。
魏时还真没研究过治水的问题,一来是他没有时间,二来这也并非是他亟待要解决的问题,不管是柳州城,还是燕县,都没有水患。
至于上辈子,他就没接触过这些,家乡没患过水灾,他所学的专业也跟治水八竿子都打不着。
是以,他对治水的了解并不多,只是在邸报上看到过一些而已。
要在明天中午之前写出一份相关的策问来,最重要的也是最花费时间的,就是查阅资料了。
可是他刚刚到京城,从柳州城带过来的书籍里头也并没有跟治水相关的。
原本考察他的就是治水方面的专家,他要是腹内空空一点儿东西都没有,那不叫人贻笑大方了。
大伯托好友看顾他,他可不能给大伯丢这个脸。
魏时连家都没回,直接吩咐元宝回去多找几个人,去全城的各个书肆问一问,看看有没有治水方面的书籍,统计一份名单出来,照着名单买。
他自个儿现在就去临近的书肆瞧瞧,总得心里有个数才成。
现在书肆里头畅销的是什么,四书五经、史书、诗集、游记、话本子,治水方面的书籍除了专业人员,谁会去看这个。
反正魏时连跑了好几家书肆,都没买到想要的书。
元宝他们那边儿倒是还有些收获,总共就只买了三本相关的书籍。
魏时拿到书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了,他也分不清楚哪个更重要、哪个基础性更强一点儿,只能随意从中间挑了一本。
压根就没有精读,只是把每句话理顺而已,就这样,午膳、晚膳都没吃,到了半夜子时,也方才读完了这一本书而已,还有两本连页都没翻呢。
不过这一本书读是读完了,只是囫囵吞枣,什么味儿都没咂摸出来呢。
要想运用到自己的文章里,谈何容易。
魏时不想直接把里面的句子抽出来,不懂装懂的堆砌出一篇策问。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写,再怎么样态度总是要拿出来的。
魏时也是没法子了,干脆避重就轻,不写如何治理黄河水患,而是写黄河水患会给朝廷和百姓带来什么样的危害,以及怎样尽可能的去解决这些危害。
首当其冲的就是两岸的百姓,良田被河水掩盖、冲灌,不能耕种,这已经不是减产的问题了,而是赖以生存的根基都被动摇了。
这部分百姓必须得到妥善的安置才行,同样他们也是对黄河水患最为痛恨的人,如果筑堤防水的话,朝廷出银两聘请这些人做工再合适不过了。
一方面,这些百姓通过筑堤做工可以赚得银两,这也算是朝廷赈济灾民的一部分,而且比起直接拿银子施予,这样以工代赈的法子应当更为合适一些。
另一方面,这些饱受黄河水患痛苦的百姓,在筑堤做工的时候,可能比负责的官员都要尽心尽力,不光可以缩短工程时间,另一方面也可以保障工程的质量。
除了两岸的百姓之外,另一个深受影响的就是航运了,隋朝有大运河,到了唐周时期,也开凿了不少的小运河。
到了本朝,便形成了以黄河和南北大运河为主的航运体系。
黄河泛滥,这些航运自然也就受到了影响,走船的商人受到了影响,需要走河道运送商品的商人,同样也受到了影响。
而不管是这些商品原产地的百姓,还是要出售商品地方的百姓,也都受到了影响,前者收入锐减,后者生活不方便。
最后受到影响的就是朝廷了,农民失去土地,向朝廷缴纳的税也就少了,商人流通的货物减少,朝廷方面的税收也跟着减少。
为了赈济灾民拿出来的银子,这些也都得算到朝廷的损失里面去。
故此,黄河水患带来的危害是巨大的,牵扯到的不只是两岸的百姓,整条商道的百姓都会受到影响,进而影响到整个朝廷。
魏时把这篇策问改了又改,说实在的,他本人并不怎么满意。
毕竟沈大人给的题目是关于黄河的治理,而并非是黄河水患带来的危害。
他这基本上就属于跑题了,要是真放到科举考试上,这篇策问得不了多少分的。
但是如何治理黄河,他实在是没有头绪,也一点都不了解,与其硬着头皮胡诌,还不如就跑题了吧。
魏时再次到沈府的时候,是顶着俩黑眼圈去的,熬了一整夜,早上吃了点东西之后,又接着改文章,从昨天到现在还没睡过觉呢。
再加上,他从柳州城一路赶到京城,中间没有做停歇,到了京城之后,也没怎么修整,就直接到了沈府。
再怎么年轻,这会儿精神上也有些不济了。
不过,拿着这手里头跑了题的策问,魏时内心实在忐忑,既怕被斥责,又怕惹得人家连斥责的心思都没有了。
沈大人跟魏时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甚至是跟大多数官员都不太一样。
黑瘦。
除了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有打理得当的胡须之外,跟种地的老农民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整个人干瘦,虽然是那种特别精壮的瘦,但是似乎没有哪个官员是这样的,也没有哪个富家老爷是这样的。
最起码魏时之前从未见到过。
不得不说,一见面魏时就被震住了,如果不是风雨里雨里的在外面跑,这位已经官居正三品的右侍郎也不至于如此黑瘦。
跟美丑没有关系,魏时心里头涌现出来的是敬重、震撼以及向往。
他这些年拼了命的读书,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做官,能够彻底父亲和母亲弄出的烂泥里挣脱开来,不必终日再过那种连吃饭穿衣都要看脸色的日子。
但是等到做了官之后呢,汲汲营取,不断的往上爬吗,就好像打怪升级一样,一级一级的往上蹦,一直到最高点。
这样的志向没什么不对,只是跟魏时本人的理念不太相符。
他不是一个向往高位的人,就像上辈子,选择古汉语专业,也只是因为喜欢,没想过去做官。
这辈子之所以会选择这么一条路,更多的是情势所迫。
但是如今看着沈大人,他好似是为之后找到了另一种活法,哪怕辛苦一些,但是能够这样兢兢业业的做一些实事,能够为后世留下一些东西,真的比汲汲营取的谋求高位要强。
魏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纸张递过去了,满脑子都是未来的打算。
“不必叫我大人,我同你伯父是多年的好友了,虽然分隔两地,久未能见面,但时常有书信往来,你也叫我一声伯父吧。”沈舟态度很是宽和的笑了笑。
“沈伯父。”魏时从善如流,比起大人这样的称呼,当然是伯父要更亲近一些,只是未经允许,他也不能上赶着往上爬。
“这就是你写的策问我得慢慢看,你先在我这书房里找本书,坐到一边翻翻。”
好吧,就像是一个亲切的邻家大伯一样,一点都不像是出那么难策问题目的一个人。
沈伯父书房的书架够大,里面摆满了书,大多数都是魏时没有见过的,看名字不光有治水相关的书籍,还有手工作坊、种植、喂养家畜各种各样的书。
涉猎可以说是相当广泛。
魏时昨天,一本治水的书看到半夜,如今想起来脑子还觉得有些混沌呢,有些句子,字个个都认识,句意也能弄得通顺,但不代表着就能理解了。
这就跟算学题一样,能够看得懂题意,然,不会解,能有什么用。
所以今日魏时刻意避过了这些,他没怎么接触过的相关书籍。
只拿了一本论语,这属于入门级别的书,开蒙的头一年就要学,魏时早就已经倒背如流了,看这个总不会让他觉得头大。
时人都有在书页上批注的习惯,因此不出意外,这本论语上也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圣人曰,温故而知新。
但这论语,魏时不知道翻看过多少遍了,在有限的年纪里,想要再自己品会出新意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
但是看旁人的批注,总会发现一些自己没想到过的点。
有些他可以接受,有些他不能接受。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他而言都有所裨益。
很快,魏时就沉浸在这本做了批注的论语里了,没注意到沈舟频频抬头看向他。
原本出这个题目,沈舟就存了为难的心思,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光是看科举有关的书时间都不够用,根本就不太可能了解过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