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帘透进来的薄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五官的线条。
其实他长得也不算丑,侧脸看鼻子还挺高。
那时的梁京京已经不是不懂人事的年纪,可是,跟这个男生共处一室她一点都不担心。她打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正直而富有责任感的男孩。
就好像许多许多年后,长大了的梁京京无论如何口是心非,她的内心都像小时候一样笃定,他是一个女人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
第二天上午,谭真带着梁京京跟徐宁告别,坐上了回城的车。临走时,梁京京又盯着徐宁胸前的那枚徽章看,“这个真的买不到?”
徐宁看向谭真,“你找他要,他家也有。”
梁京京看了眼谭真:“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
没有了期待与新鲜感,相比来时的路,回程的路快出许多。
梁京京在出村的小巴上就睡着了。像昨天一样,睡着睡着她又把头歪到了身边人肩上。
谭真垂眸看靠在自己肩上的人,没有动。
毫无缘由的,看着她嫩白透粉的脸蛋、乌黑亮泽的长发,他的心忽然跳得砰砰响。
一片片青色稻田在窗外闪过,风吹拂着蓝天中的白云,炎热的夏天像要真正来临了。
经过一上午的车程,下午,两人终于坐上最后一趟回家的车。梁京京一上车就开始听歌,听着听着她忽然往自己身前一摸,震惊得坐直身,又低头在身上找。
“怎么了?”谭真问。
“我的米奇包不见了。”
“你一直背上那个?”
梁京京点头,在身上四处找,“钱和手机都在里面。”
谭真说:“你先别慌,仔细想想,是丢哪儿了还是掉了?”
梁京京静了下,“我刚刚上车的时候还背着,对了,我上车的时候好像被人挤了一下……”
“被谁
挤了?”
梁京京伸头在车上看,目光忽一亮,跟谭真说,“前排那个穿条纹衫的男的。”
谭真侧过头看看。
过了会儿,他忽然站起来。梁京京问,“你干什么去?”
“你在这坐着。”谭真说。
梁京京心里有点紧张地注意着前面动静。先是看见谭真跟那个男人说话,说着说着男人站了起来,两个人开始大声争吵,一车人都朝他们望过去。
不一会儿,司机在路边停下车,几个乘客围了过去。梁京京也不管座位上的行李了,挤进人圈里。
“你这小孩是谁家的孩子?啊!是不是欠揍!”男人比谭真高出半个头,拎着他的衣服领。
谭真也抓着他的衣领,瞪着眼睛,“没偷你怕什么!”
“老子怕个屁!”
眼看着他就要朝谭真脸上挥拳头,梁京京冲上去朝他一阵乱打,“你松手!放开他放开他!”
车上顿时乱成一团,最终,一车人都被拉去了派出所。
那天晚上,梁京京和谭真是被各自的家长从派出所接走的,因为是未成年人,这件事还惊动了他们的学校。
谭真没想到,那也是他和梁京京在初二那一学年的最后交集。
初中女孩的心思太难猜。第二天是周一,到了学校,下课时分,谭真站在走廊上,梁京京刚好和一个女生迎面走来。她就那么淡淡朝他看了一眼,又像之前一样,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像是完全不认识。
此后,谭真每天都照常上课、打球,只是,在自己的自行车旁再也没见到过那辆粉色自行车。
即便如此,学校里依然有他们的传言。大家私下传,梁京京和谭真一起去外地旅游,还过夜了,后来又在车上遇到小偷,梁京京的苹果手机就被偷了。
有一天放学,打扫完卫生的梁京京去车棚拿车,看见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在她车旁。
谭真好像把头发剪短了,面孔更加有棱角。他穿着纯色的黑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显得比原先帅气。
梁京京装作没看见,走过去开锁。
推车出来,一支小麦色的胳膊朝她车篓里放了罐冰可乐。
梁京京想也不想地就拿出来,放到旁边车的车后座上。什么话都没说,她骑着车就走了。
此时,全校进入了紧张的复习迎考阶段。
这天中午,谭真吃完饭和两个男生一起从后门进班,刚进去就听到几个围在一起的女生说到他的名字。
“谭真挺好的啊,你们之前……”女生话外有话。
“好什么呀,乡巴佬一个,你们不要再传我跟他了行不行,我都冤死了,超级烦。”
有女孩朝后面使眼色,梁京京转过脸。看见走进来的人,她微微怔了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跟身边人说:“我们学校隔壁新开的那个礼品店你们有去过吗?卖得头绳都特别好看。”
学生时代,时间有时过得特别快,有时过得特别慢。
那一年的期末考,梁京京记得自己考了个很差的成绩,但家里人已然顾不上管教她。
暑假过了一半的时候,她接到一条来自谭真的短信。他说他要转学了,有个东西想给她。
两个人约在海边见面。
梁京京到的时候谭真已经在那边等了。
黄昏下,少年站在长长的岸堤旁,风鼓着他身上的白T恤,他的旁边是那辆老土的自行车。他一回头就看到了穿着娃娃衫、小短裙的梁京京。
暑假才过去一个月,梁京京发现他有点晒黑了。
梁京京走过去,“你怎么又要转学。这样学习成绩有得好吗?”
谭真说:“我爸调动了。”
“调去哪儿?”
“新疆。”
“这么远……”梁京京发现,自己在学校总想避开他,可他真的这么离开,她心里竟有些留恋。
“对了,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梁京京问他。
谭真伸出手。
梁京京眨了一下眼。
躺在男孩满是热汗的手心里的,是一枚她并不陌生的金色徽章。
小巧的指尖将它捏起来。
颇有质感的徽章在夕阳下闪烁着光点,上面有鹰翅、长城、盾牌,顶端还有一颗微微凸起的五角星,镶在一圈橄榄叶花环中。
“上次你朋友说,它叫什么?”梁京京问。
“飞行等级章。”谭真说。
“什么叫飞行等级章?”梁京京抬起脸。
谭真说:“就是飞行员的技术考核,告诉你你也不懂。”
梁京京看看手里的小玩意,“谢谢。”
谭真:“不客气。”
热风阵阵吹来,夕阳余晖勾勒出少年少女的单薄身影,把他们的一切都染上层温柔的金色。
“不早了,我要回家了。”梁京京说,“那就祝你……转学快乐!”
她最后才对他笑一笑。
谭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没有得到友好的回应,梁京京想到之前的那些事,渐渐收起笑容:“我走了。”
“梁京京。”谭真叫住她。
“嗯?”
“你看那边是什么?”他指向下面的海滩。
梁京京侧着脸往下望,“什么?”
女孩的长发被海风吹得飘飞起来,大太阳下,她的脸上有微微不耐烦的表情,红润的嘴巴因为疑惑张开了一条细缝。
就在她张望时,一道影子忽然从下方贴过来,少年高挺的鼻子压到她脸上,她的嘴唇就这么被他的唇轻轻碰了一下。
梁京京在刹那间瞪大眼睛,看见谭真闭上的双眼在吻完她后又睁开,黑漆漆的双眸温柔地看着她。
心跳像是消失了。
嘴唇上那个触感像羽毛那么轻,仿佛根本不存在,可却又已既成事实。
梁京京不可置信地捏住自己的嘴唇,一时间又羞又怒,下一秒眼眶里就有了泪。她推开面前的人,怒意满满地看着他。
用力擦了擦嘴唇,停顿两秒,梁京京转身离开。
又不甘心地回头骂道:“这是我初吻哎!混蛋!”
“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谭真在她身后喊道。
“谁要做你女朋友!我最讨厌乡巴佬!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梁京京边哭边骂地跑走了。
这就是梁京京的初吻,发生在初二那个暑假的海边。
后来,在她的记忆中,再也没有一个黄昏有那么温柔。
也正是那个暑假,她和妈妈搬离了那栋她从小长大的别墅。
初三那年,梁京京也转学了,她断掉了和所有同学的联系,包括那个在海边嚷着要她做女朋友的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枚金色的徽章,她却一直保留着,从十四岁,直到现在的二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