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债?"姜玉姝愕然。
黄一淳尴尬无奈, 硬着头皮告知:"前两年, 孙大人在任的时候, 几个债主年年轮流上门催债, 起初还算客气, 但图宁底子薄, 短时间内无法还债, 拖来拖去,债主不高兴了, 催得紧,孙大人也不痛快, 故曾发生过小小口角。所以,孙大人后来干脆避而不见, 出城待几天, 对方见不到知县,自然就会离开。"
"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那般躲法, 名声……不太好吧?"姜玉姝万万没料到, 自己竟有被债主上门催债的一天!
"咳, 您有所不知, 灵埔的古知县,心直口快,脾气较急躁, 听说他着急的时候,连知府的话都敢驳。"
姜玉姝会意地颔首, "听起来,就是他跟孙大人闹过不愉快吧?"
"没错。不瞒您说,下官当年在场,几位知县吵了一架,唉,场面难堪,不欢而散。"
县丞一片善意,推心置腹地劝说:"横竖不是您做主欠下的债,咱们又没有说不还,等有能力了,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其余小吏纷纷点头,附和说:"对!图宁从无赖账之意,只是暂时拮据罢了。"
"同为地方官府,好歹体谅些嘛,催什么催?衙门还能搬走不成?"
"是啊,太不近人情了!"
……
由于是陈年旧债,官吏大多认为不是自己的责任,内心理直气壮,甚至流露忿忿之色。
姜玉姝皱眉,沉思片刻,果断一挥手,叹道:"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得商量,宜早不宜晚。走吧,回衙门,会一会图宁的两位债主!"
"啊?"
"这……"
姜玉姝打定主意,雷厉风行往外走,"走!"
"是。"众下属只能跟随,一行人匆匆返回县衙。
大半个时辰后.厅堂
姜玉姝官袍笔挺,脚下生风,带着笑意,快步迈进客厅,定睛一望:
灵埔知县和安陕知县坐着,几名随从站着,等候已久,枯等喝了几轮茶,心情自然高兴不起来。
其中,灵埔知县年逾不惑,个头高大,方脸浓眉,嘴周蓄一圈短须,须发粗硬浓黑,照面一打眼神一碰,便知其非斯文之人。
而安陕知县五十开外,鬓发斑白,倒是笑眯眯的模样。
她定定神,含笑拱手,歉意解释道:"古大人、胡大人,幸会!实在抱歉,我今天碰巧外出办事,让二位久等了,失礼之处,还望莫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对方是年轻有礼的女人。两名专程来讨债的知县对视一眼,同时起身,还了一礼。
"姜大人,幸会。"安陕知县和和气气,笑意却未达眼底,致歉道:"该说‘抱歉’的是我们,贸然登门打扰,恐怕打乱你的行程了吧?"
灵埔知县打量鬓角冒汗的女官,"幸会。"
姜玉姝一边擦汗,一边招呼,"坐,二位快请坐!"
三个知县落座,小吏迅速奉上新沏的热茶。片刻后,黄一淳赶到,简单见礼后,坐在了自家知县下手。
"黄县丞,久违了。"灵埔知县扭头,感慨道:"前几年,孙大人在任的时候,他忙得很,几次叫我们白跑一趟,幸得黄县丞招待,方有茶水解渴。你最近还好吧?"
黄一淳顿感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腔,干笑答:"多谢古大人关心,托您的福,下官还好,还好。"
这位古大人,分明话里有话啊。姜玉姝端坐,若无其事,顺势邀请:"原来古大人和黄县丞是老朋友啊,二位难得来图宁一趟,不嫌弃的话,尽管多住几日,你们朋友之间,好好儿叙旧!"
"既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催债数年,至今未能收回一文钱,灵埔知县难免气愤,倘若面对孙捷,债主实在给不了好脸色——但孙捷如愿调走了,竟然换成个女人接任!他并非怜香惜玉,而是缺乏跟女同僚打交道的经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路途遥远,我和胡大人不得不打搅两天,事情一办完,立刻离开,绝不给你多添麻烦。"
事情办完?还债吗?眼下是不可能的,衙门没钱。
姜玉姝端坐,暗中叹气,"不麻烦。想当初,我刚上任时,本打算拜访拜访邻居,趁机向诸位前辈取经、学习如何管理地方,谁知接二连三被公务绊住了脚,拖到如今,竟是二位前辈先来做客,真是不应该。"
"哪里?姜大人太谦虚了,同为知县,我可不敢充当甚么‘前辈’。"不知不觉间,灵埔知县左手搭着椅子扶手,坐姿大马金刀,即便明知对方是侍郎千金、将军之妻,也觉得不耐烦,一板一眼地客套应酬。
安陕知县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夸道:"这趟来,一路所见所闻,发现图宁变化不小,街市已有繁华之象,想必过两年便富裕强大了。而且,今年的考核,纪知府亲口称赞你‘治县有方’,足以证明姜大人能力出众。"
姜玉姝被戴了高帽子,却毫无洋洋自得之意,反而悬起心,谦道:"胡大人过奖了。二位才是连年被评为‘称职’的父母官,我自愧不如。"
"你不也是被评为‘称职’吗?"
"侥幸,侥幸罢了。"
下一刻,令她悬着心的情况来了!
灵埔知县觉得客套够了,开门见山,直白道:"其实,我去年年底就想来‘做客’了,考虑到新官上任诸事繁忙,故没来打扰。一晃眼,如今又是年底,姜大人,关于图宁欠灵埔的债,不知你是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我初时琢磨过,但忙着忙着就忘在脑后了,今天才开始认真考虑。
姜玉姝深吸口气,倍感棘手,字斟句酌,恳切答:"正如古大人所言,我上任一年多,才刚摸清楚情况,发现图宁的底子非常薄,衙门眼下拮据,空有还债的心,却拿不出银子。"语毕,她想了想,赶紧补充:"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唉,实在对不住,还请二位宽限些日子。"
黄一淳附和说:"图宁向来不富庶,二位大人是清楚的,请放心,我们姜大人说话算数,一有能力,马上还钱!"
"宽限?"
灵埔知县笑容消失,忍不住质问:"宽限宽限,今年推明年,明年继续推,足足宽限七八年了!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你们——"他克制着脾气,目不转睛地问:"这样吧,姜大人,你定个日子,如何?"
姜玉姝满脸为难之色,窘迫扶了扶纱帽,尴尬答:"咳,现在……说不准啊,请古大人再耐心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