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舅一站一坐, 沉默对视, 酒桌上一片死寂。
闻希见小舅子黑着脸, 不由得也拉长脸, 喷着酒气, 忿忿答:"听劝听劝, 这叫我怎么‘听劝’?都快到嘴边的肥肉了, 不吃反吐,岂不成傻子了?"
李启恭抱着手臂, 昂首反问:"收罚款、管作坊,都是肥差不假, 但这一大块肥肉,你有本事吞进肚子里吗?你克化得动吗?"
"嗳, 我怎么就没本事吞了?怎么就克化不动了?"闻希第无数次被小舅子鄙夷, 气得瞪眼,十分不高兴, 拍拍高凸的腹部, 肚腩肥肉颤动, 傲然表示:"老子若是没本事, 怎能发福得如此富态?"
啧, 蠢货,瞧你这蠢样儿!
李启恭暗骂几句,强忍着不耐烦, 劝道:"咱们现在不够了解姜玉姝,凡事切莫轻举妄动, 来日方长,你先主动把肥差推了,观察她的下一步棋怎么走,然后——"
"用得着观察吗?"闻希没好气地打断,"我推辞,她当然是另择人选了!到嘴的肥肉拱手让人,我不甘心!"
李启恭咬咬牙,俯视问:"难道你丝毫没怀疑吗?如此肥差、如此重任,姜玉姝为什么交给你?她为什么不交代黄一淳?"
"黄一淳正忙着核查人口与土地、修缮县衙、募捐等等,他手头已经有好几个差事,忙不过来,所以知县才吩咐我管作坊。"闻希醉意上头,醺醺然,且飘飘然,话锋一转,轻蔑说:"况且,县丞绰号‘黄木头’,唯唯诺诺,胆小木讷,他敢收罚款吗?懂得管作坊吗?他根本办不到。"
李启恭气极反笑,"黄木头办不到,你就办得到了?"
"我——"闻希被噎得红头胀脸,仰头,冷冷答:"我敢接下差事,自然有办法完成,不劳你担心。启恭,你怎么越来越胆小了?咱们联手,吃过的盐比姜玉姝吃过的饭还多,论心计,莫非会输给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李启恭恨不能一拳揍醒醉鬼,"别看她表面柔柔弱弱的,身为侍郎千金,如果没几分本事,早在流放屯田时就该活不下去了,你仔细她扮猪吃老虎。"语毕,他端详对方肥胖的身躯,撇撇嘴,"不,你仔细她扮羊吃猪。"
"羊、羊吃草,吃素!懂吗?不懂少胡扯!"
闻希怒火中烧,皮笑肉不笑,讽刺问:"你既如此忌惮她,平日为何想方设法地搭讪?认真说起来,你小子比姐夫大胆多了,你觊觎知县的美色,而老子,仅仅想发财而已。"
"你——"李启恭哑口无言,脸色黑如锅底。
小舅子无法反驳,闻希倍感解气,劝说:"老弟啊,牡丹固然美丽,可惜名花已有主,郭校尉要是知道你觊觎他妻子,后果不堪设想呀。听说,郭校尉前几天升官了,从千户升为指挥佥事,手握实权的武将,咱们惹不起,你快清醒清醒,千万别因为好色而丢了脑袋——"
李启恭亦怒火中烧,冷冷打断:"你也别因为贪财而丢了性命!"
"嘿嘿嘿~"闻希摇头晃脑一笑,呷了口酒,笃定说:"普天之下的官府,哪里没有中饱私囊的官吏?水至清则无鱼啊。只要别出格,上头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倒霉被抓,也、也有审判的过程,或许判赔补,或许判坐牢,不一定判死刑的。"
"但、但是嗝,"闻希酒热冒汗,打了个酒嗝,提醒道:"按律,通奸罪,朝廷允许捉奸,允许私刑,允许男人杀死奸夫□□。假如你真勾引了姜大人,一旦被她丈夫发现,你觉得,郭校尉会饶恕奸夫吗?"
"我贪财,其实比你贪色安全多了。"
李启恭若有所思,面色阴沉沉,"谈正事,少瞎扯!"
"男人被戴绿帽,几乎都会丧失理智,你作为典史,专管刑狱缉盗,应该最清楚。"闻希半趴桌,抄起筷子夹菜,伸向烧鸭,唠唠叨叨:"郭校尉年少充军,摸爬滚打几年,靠骁勇善战升官,你猜,他杀过多少敌兵?他杀奸夫,想必不会手软,手起刀落,喀嚓——"说话间,他夹起烧鸭头,举高,唏嘘说:
"你可就脑袋搬家喽。"
李启恭忍无可忍,猛地抬手一挥,扇飞了鸭头,顺便打掉对方筷子,怒问:"你才脑袋搬家呢!我活得好端端的,你左一句‘杀’右一句‘死’,巴不得我惨死,是不是?"
筷子落地,闻希搓搓被殃及的右手,生疼,"嘶嘶~"倒吸气,拉着脸答:"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善意提醒,随便你听不听劝。"
李启恭直挺挺站着,居高临下,敷衍道:"我自然明白,平日欣赏牡丹花、过过眼瘾罢了,用不着姐夫操心。"
"如此甚好。"闻希顺势说:"我相信你不会犯糊涂,也请你相信姐夫一回,这次的肥差,我一定慎之又慎,绝不会办砸的!"
李启恭咬牙切齿,"东拉西扯一大通,说到底,你仍是决定揽下差事,对吧?"
"唉哟,"闻希状似苦恼,"知县吩咐,我一个小小主簿,能违抗吗?当天答应,事后却反悔,出尔反尔,姜大人会如何看待我?"
李启恭点点头,后退两步,怒火从心里蹿上眼睛,横眉立目,冷冷问:"那么,你打算怎么收罚款呢?"
闻希顿时来了精神,赔笑答:"一亩地罚八两,不算多!前两年混乱时,县里偷偷倒卖税粮的人咱们大概清楚,我会悄悄派人,挨个催缴,料想谁也不敢拒绝。"
"哦?"李启恭薄唇弯起,"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不敢拒绝?"
闻希胸有成竹,眉飞色舞,"因为作坊!老子左手收罚款,右手管作坊,倒卖粮食能挣钱,土豆粉和粉条不也是粮食?到时,肯定有相关的发财机会!哈哈哈,他们精明着呢,必将争先恐后孝敬老子,不会心疼千儿八百两罚款的。"
李启恭忽然笑了笑,慢悠悠说:"一亩地罚八两,原来在姐夫眼里不算多。唉,小弟惭愧,银子全使在女人身上了,囊中羞涩,小弟的那份罚款,还请姐夫帮忙交了。反正你有钱,九牛一毛的事儿,多谢了。"
随即,他拂袖离去,"我醉了,头疼得很,要去歇息,姐夫慢慢儿喝。失陪。"
"什、什么?"
"哎?喂?启恭,回来!"闻希醉得头昏,回神立刻傻眼了,急忙撑桌站起,大着舌头嚷道:"姐夫没钱!我、我也穷啊!倒卖粮食,你当初明明挣得比我多,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