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噩耗, 厅内众人始料未及, 面面相觑。
姜玉姝回神, 不假思索, 脱口说:"这是两件事, 不宜混为一谈。表姐虽然犯了错, 但煜儿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 而且用心抚养了七八年,功不可没。"
"母亲的生育之恩, 加上教导之恩,堪称‘恩重如山’。"姜玉姝自己也做了母亲, 将心比心,正色提醒道:"依我看, 应该让煜儿去见表姐最后一面。否则, 岂不是无意中令煜儿沦为不孝之人?"
"这……"王氏眼眶泛红,迟疑说:"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她现在那副模样, 煜儿突然看见, 肯定会害怕的, 到时该怎么对孩子解释?"
郭弘磊迅速下定决心, 站起答:"无妨,我来想办法!毕竟是亲娘,如果拦着不给探望, 煜儿长大了会怎么想?"
事出突然,王氏恨铁不成钢之余, 六神无主,"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郭弘磊雷厉风行,"我马上带煜儿出城一趟,看望看望,就算尽了孝心了。"随即,他吩咐道:"立刻备马,备车!"
"是。"老管家领命退下。
姜玉姝起身,匆匆说:"我去把煜儿带来。"
"快点儿。"郭弘磊低声道:"晚了恐怕赶不上。"
"我明白。"姜玉姝疾步离开。
须臾,她先吩咐奶妈把郭煜带去府门口等候,紧接着回房,打开箱子,飞快用帕子包了几根人参。
翠梅小心翼翼问:"送给大夫人的吗?"
"嗯,都说人参能续命,姑且试一试,让她母子俩多说几句话。"
"大夫人真糊涂,被骗得这么惨,名誉尽毁。"
姜玉姝把帕子塞给心腹,"收着,待会儿交给她的丫鬟,熬参汤。走吧。"
翠梅尾随,忍不住又说:"骗财骗色的骗子,卑鄙下作,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姜玉姝叹了口气,"表姐脾气大,对孩子没什么耐心,但也没坏心,面对不喜欢的,顶多不理睬,从未见她恶意欺凌儿童。我经常外出,把烨儿留在家里,平日或多或少,幸得她关照,单冲这一点,我也得去看望。"
"咳,譬如,宝珠姑娘……大夫人很少理睬她。"翠梅耳语嘀咕。
"不聊那些,快走!"
一个时辰后.县郊
郭弘磊骑马,率领一队随从并两辆马车。
前一辆,姜玉姝带着侄子,以及翠梅;后一辆,是郭弘哲与郭弘轩。
十几盏灯笼摇摇晃晃,车夫们全神贯注,把鞭子抽得"噼啪~"响,马不停蹄地赶去见王巧珍。
车内,郭煜第无数次地掀开窗帘,眼巴巴的,"天都黑了,还没到吗?"
姜玉姝安抚道:"快了,别急,很快就到了。"
"我娘究竟得了什么病?病得很厉害吗?"郭煜忐忑不安。
姜玉姝依计行事,含糊答:"唉,她年初时着了凉,病情反反复复,至今没痊愈……有些严重。"
"唉,我知道,她外出上香时受寒,不小心着了凉。"八岁的男孩唉声叹气,抱怨说:"那时,我劝了好几次,劝她等天暖了再烧香拜佛,可她不听,非要去,而且不肯带我出门玩玩。瞧,不听劝,生病了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姜玉姝和翠梅对视一眼,无言以对,拉他说:"坐下,坐稳了,当心颠簸时摔一跤。"
"哦。"郭煜只得落座,眼睛时而盯着窗,时而盯着门,干焦急。
不久
郭弘磊"吁"地勒马,利索翻身下马,"到了!"
其余车马纷纷停下,郭煜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下车,一溜烟跑向郭弘磊,"二叔,我娘在哪儿?"
郭弘磊握住侄子肩膀,招呼家人,"走,去见见大嫂。"
姜玉姝等人会意,在郭煜面前,仍尊王巧珍为"嫂子"。
少顷,一行人踏进一所僻静农家小院,刚进门,门房便落闩,闲杂人等一概禁入。
片刻后,仆妇引领众人迈进一间厢房,姜玉姝定睛扫视:
干净,整洁,炎夏夜里,桌上、榻旁共放置三个香炉,浓郁的香气掩盖了血腥气。
为了避免吓着儿子,王巧珍换了干净衣裳,新梳发髻,略施脂粉,盖着被子,半靠半坐,除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之外,看不出病容。
郭煜飞奔,大喊:"娘!"
王巧珍一看见儿子,喜笑颜开,含泪呼唤:
"煜儿,娘可算见到你了!"
"快,快过来。"病人极度虚弱,中气不足,嗓音微弱。
郭煜扑到榻前,顺势跪在脚踏上,凑近,担忧问:"娘,你又病了,怎么不回家休养?这个地方太偏僻啦,我坐了好久的车,颠簸得腰酸背痛。"
"小孩子哪儿来的腰?娘在此处,还有事要办,暂时不能回家。"王巧珍扫视一圈,"你祖母呢?"
郭煜答:"老祖宗上了年纪,禁不起颠簸,吩咐我来探望。"
"……嗯。"
王巧珍黯然神伤,失望之余,定睛端详儿子,心酸苦涩,满腔的懊悔、愧疚、自责……她泪水盈眶,竭力抬起瘦得皮包骨的手,抚摸儿子脸颊,哽咽嘱咐:"煜儿,听着,从今往后,你一定要听祖母的话,也要遵从叔叔婶婶们的教导,用功读书,才有可能金榜题名,长大后为郭家争光,给自己挣个前程。记住了吗?"
诸如此类的告诫、训责,郭煜听了几百遍,早已厌烦,常常左耳进右耳出,甚至当做耳边风。但这次,他凝视泪涟涟的病弱母亲,手足无措,点头如捣蒜,讷讷答:"记住了!我记住了!"
"娘,别哭了,我以后会认真读书的,努力考取功名,让长辈们高兴高兴。"
王巧珍扑哧一笑,泪如雨下,喘了喘,"傻孩子!考功名,不只是为了让长辈高兴,更重要的是,你得成为、成为有出息的人。"
"行吧。嗳,您希望我像二叔?还是像三叔?"童言无忌,郭煜茫茫然,孩子气十足。
王巧珍会意,语重心长,叮嘱道:"你二叔骁勇善战,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豪杰;你三叔饱读诗书,是才华出众的文雅才子。你呀,笨手笨脚,压根不是征战沙场的料子,认真读书,迟早会有出息的。"
"我笨手笨脚吗?"郭煜颇不服气,却妥协道:"行行行!娘,别哭了,我听话,会认真读书的。"
脂粉能掩盖灰败脸色,却无法挽留性命。王巧珍虚汗涔涔,喘息不止,悔恨交加,含泪问:"娘脾气不好,嫌你淘气,时常责骂,甚至打过你几次……你恨不恨娘?"
郭煜果断摇头,"不恨!"他讪讪告知:"咳,其实,有时候我是故意的,故意捣乱,哄你陪我玩儿,反正你也追不上我,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