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探究中央总督的疯狂, 阿黛尔更关心的当然是蕾拉。
在确定智芯环解锁的第一时间门,意识稍微回转,她就强行进入了自己的脑子就算剧痛都没阻止她这么干。
梅乐丝的封印只是圈住了她的识海, 或者更准确地说,就是以那些锁链封住她的意识, 确保她不能触及到自己的精神内核。
现在她就不断徘徊在锁链前,依然被拦住了去路,却能模糊感知到拦阻的力量只剩下了薄薄一层,就算仍数不清锁链, 也能隐约判断它并没有那么坚实可怕的力量了。
阿黛尔不死心地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法在自己的脑子里开出通道,她当然不肯承认自己能力有限, 只能不甘地回想那时候的执政官因为有猩红之种在里面的缘故, 所以才有直接通往她内核的可能她再次笃定,当时拦住他的一定不可能是她的潜意识
她想进去见姐姐都想得要魔怔了
智芯环已经毁坏,后遗症却没那么容易消除。
她的剧烈头痛一直在持续,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痛觉让她都失去了正常的感知与分辨能力, 就算是药物将她麻醉都会叫她在深眠中被强行惊醒;整个白狮军团上下也跟着蒙上持续锤击大脑的阴影。
而最难受的应该是柯冬跟医疗组们。
阿黛尔在确信自己的精神可以再度建防之后,就不再阻止柯冬参与医疗组, 任凭她研究自己的身体。
但就算是这种程度的配合,他们也无法深入她的大脑,窥到更多的真实。
“重新发育”
“这种离谱的事你们确定正发生在我身上”
不仅阿黛尔自己难以置信,就算亲眼看着她大脑立体显像与精神力图示的研究人员们, 都觉得匪夷所思。
她的强大早就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精神内核重新发育,会带来更多的秩序、突破与提升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作出这个推测的人其实是柯冬, 白狮的医疗组们还没有那么大胆。
但阿黛尔翻看了她所做的研究报告之后,倒也能勉强接受这个荒谬的推测。
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
她的精神内核确实是畸态的,它一直是超钝性反应,难以用任何科技手段直观呈现,否则也不会给那时候的蕾拉与医疗人员造成那么多的困扰,毕竟,无论它涵养了多么庞大的精神力总量,无论它内部在经历何等恐怖的剧变,它所呈现出来的始终是那么弱小、干瘪又可怜的形态,完全无法通过外表来探测它的内在。
现在,它大概真是在重新发育,所以,本该流淌在意识海中的精神力,才像是惊涛骇浪一般近乎失控地动荡,甚至要挤出封印,灌入一切构成意识活动的器官中,对整个大脑重新洗礼,一遍一遍洗礼。
这就是剧痛不停歇的由来。
毋庸置疑的一点,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变强。
本来她只是能够勉强完成与白狮的共通,为了不伤害彼此,这种联结维持在低水平的同调,只是勉强的平衡而已,以卡尔洛西及数位指挥官的大脑作为中转,尽可能减少十亿半机械人繁杂的精神网络对她的冲击。
但现在,同调的数值在震荡中渐趋上升,对这张联结网的主动权正在往她这儿倾泻。
柯冬跟医疗组无法深入研究她,却能观测与她联结最深的那几位半机械人。
从他们的身上也能确定了她在变强的事实。
就此而言,智芯环的解锁,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牺牲的只有某位总督的理智。
对阿黛尔来说当然是稳赚。
她现在不再关注别的事物,全身心投入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等待内核发育完成、痛感消失,试想以正常的状态再度冲击梅乐丝的锁链。
总不至于非要等待遇见特定的人选,才会解开禁制
世界之大,梅乐丝怎么保证她一定能遇到他们
剧痛叫她很难维持长时间的思考,一天中完全清醒的时间门极为有限,连记忆力都有些下降。
有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莫名其妙就会有一些坐立不安之感。
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询问别人,也没有人说得出来她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
然后她就放弃了回想。
因为剧痛严重缺乏耐心的阿黛尔决定先管自己的脑子。
混沌、撕裂、阴影、漩涡。
没有人胆敢想象,这是真实存在于一个人大脑的画面。
毁灭的强压统御着此间。
现在已经没有成形的事物,一切都是破碎而零散的。
本该是透明泡泡般的梦境全部坍圮,露出的边缘既模糊又荒诞,偶有一两块大碎片还具有光怪陆离的表色,但一触到混沌的意识海,马上又陷入异化。
大大小小的漩涡分分合合,随时都会扩散重组,它们如旋风般扫荡着这个世界,强行摧毁意识层,将一切搅得更为碎散、更为扭曲。
若说世界将要毁灭都很形象。
当混乱的漩涡推进到深处,被一扇“门”挡住去路的时候,无法凭借蛮力摧毁其规则,于是乱流彼此融合,凝聚出一个隐约的人影。
这团光影一般在光亮与晦暗之间模糊不定的人形,直接将手放在了门上。
“自我”已经吞噬掉了所有封闭的记忆与游离的潜意识,现在他正在撕裂最内层的“本我”。
门没困住他,他很快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面前的意识层并不坚固。
它也已失却了清晰的秩序,没有轮廓,濒临塌陷,龟裂的痕迹在天地间门密布。
使它无法被摧毁的原因,当然不是它本身。
光影的人形随意往前踏了两步,就走到了意识层中唯一还有具现化形态的建筑前面。
这幢小楼也已处在崩塌的边缘,墙垣半坍,摇摇欲坠;只楼下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形十分清晰。
青年金发披肩,蓝眼纯粹,浑身上下的色彩十分干净,即使疲惫与倦怠都无法抹去他身上的清澈之感。
很快,两个身影就面对面看到了对方。
青年凝望着眼前的光影,没有一点即将被摧毁的焦虑担忧,只是叹了口气“你都维持不了清醒了。”
模糊的人形冷冷道“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青年说“吞噬潜意识的决定是你自己作出的。”
“所以,放任你们继续存在”
“说得好像是潜意识的过错一样。”青年平静道,“害你变成这样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光影说“或者你能说,你们还有存在的必要”
青年反驳“但是强行吞噬你无法控制的潜意识,只会让你的精神崩溃。”
他说完,很快又补充“承认吧,你就是失却理智,你就是在迁怒。”
光影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就算如此。就算我是在自毁。我可以承担代价。”
青年轻笑“即使堕落永夜,永远迷失”
霎时一声霹雳轰然,像是要劈开空间门。
头顶隐隐闷声作响,仿佛有无尽的雷霆在虚空之上成形,虎视眈眈地亟待砸落,毁灭的危险意味弥漫得到处都是。
对方没有说话。
但这种深度影响环境的反应,已经很能彰显他的心情了。
当他走过这个意识层的时候,除了这幢小楼外的一切,就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
青年并不惧怕,反而慢慢笑起来。
就算本来是自己的意识层,因为自己而存在的天地,现在已经成为了对方的背景板,他也没有惧怕。
“你真觉得,扼杀我是如此简单的事”青年一边笑,一边缓慢地站起身来。
然后连他身下的石块与身后的小楼都变成了虚无的一部分。
他的身影已经渺小得像沧海中的一粒沙砾,但这粒沙砾,却在发光他在一切的扭曲与疯狂中,依然稳定得从容不迫。
“你愿意牺牲你的理智,我很佩服,”青年说,“但我不愿这么消失啊。”
他叹息道“我在想,我也是你的一部分,为什么我不能反过来取代你呢”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落在此间却有石破天惊的效果。
激起的自然是毁天灭地的暴怒。
萤火焉与日月并辉
他在说什么笑话
“别那么生气,”青年站在哪里,还嫌刺激得不够深,“毕竟,你知道的她真的很可爱。”
眼前模糊的光影、被他称作是“自我”的人形,冷冷看着他,俯视的眼神,就像看着砧板上待宰的鱼。
“否定我对于自我来说,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你已经无法做到这一点,是吗因为我拥有一段你无法泯灭的记忆,你憎恨得都已经发疯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