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尼恩塔对于总督的奇怪举动当然议论纷纷。
不管是哪个年代, 当权者的桃色新闻总是民众津津乐道的话题,越是不能明面上叙说的八卦, 越是会流传甚广。
关于他出动天行者号去接一个女人, 并且重造内庭来安置她的事实,关于他在高能研究所新立项了成百上千的研究课题,大笔的资金与科研投入简直令人咋舌外人并不清楚她的身份,只是猜测这位女士身体或许有一些不寻常的疾病, 所以需要高研所生命科学院的襄助但无论如何, 上心到这种程度, 很难不用“情人”这个词汇来代指她。
总督的情人, 这是何等叫人激动的话题啊
中央星域民间一直流传的绯闻, 关于总督与安妮公主暧昧不清的关系, 只不过但凡了解那段史实的, 都清楚掌权者留着旧时代的公主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最大的价值就是政治意义, 而非彼此间真的发生过什么。
甚至绝大多数贵族与政治工作者都明白,安妮公主其实就是总督树的一个靶子。
而作为一个实用且重要的背锅侠, 她拥有某些特权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当这位殿下气势汹汹闯入金穗花宫内庭、并且站到了阿黛尔的门前时, 阿黛尔并不清楚她的身份。
她对中央星域本身就很陌生, 能知道中央总督的名字已经算不错, 更别提了解其政治中心的人员构成了。
从家庭医生娜娜身上可以得到的信息并不多,总督本人并不希望她随意离开房间,阿黛尔也怕打草惊蛇,而且她那种无差别影响到周围生命体的诡异能力、也叫她自己都有些忌惮, 在没有搞清楚真相之前,还没打算玩火虽说彼此已经达成协议,但谁都清楚那玩意儿究竟有多脆弱,真理永远掌握在手腕更强的人手里, 而阿黛尔永远都不会将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刚盘算自己得干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僵局,某位意外的访客就将破局的法门递到了她的手上。
安妮公主身穿黑色长裙,头戴黑色的纱帽,露出的些微肌肤白皙得发亮,那戴着黑手套的双手相互交叉放在身前,姿态优雅娴静,不声不响立在门口。
仿佛夜之魔女般的装扮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负面感官,只叫她像是油画中的魅影一样,轻薄,却又浓重。
阿黛尔捏着今日份的药剂正准备喝,娜娜蓦地站起身来看向另一边,她顺着娜娜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客人。
她在门里,安妮公主在门外,两个人隔着大半个房间对视。
对方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因为仅仅是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大踏步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的存在感着实是强大,在他出现之后,没有人的视线能从他身上挪开。
客人对着阿黛尔微微点头,眼睛与半边脸都被黑纱半遮,很难通过她的面情窥探到她的态度,不过她好像没有与阿黛尔交流的想法,因为在中央总督身影挤入视野之后,她便从善如流地转过身,面向他。
“您可以不必那么紧张。”她的声音轻幽又绵延,清晰的咬字带着抑扬顿挫的意味,就像是歌剧中悠长的咏叹调。
亚撒平静道“金穗花宫最近不需要访客。”
穿得像是黑寡妇似的公主轻轻笑起来,她也要抬头,让飘在眼前的黑纱移开,才能看清楚对方的脸,但她并不忌讳叫对方看到自己讥讽的笑容“这可真是叫我伤心呀。”
她低低幽幽地说道“您竟然不想要见到我吗”
金色头发的总督甚至没有往阿黛尔的方向看上一眼,那不带任何意味的眼神落在安妮身上只片刻,又很快转身往回走。
安妮公主慢吞吞拖沓着自己的靴子,踩着对方的影子跟上去。
直到这两个身影消失,房间里的娜娜与阿黛尔互相对视一眼,娜娜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打了个寒颤,然后立马起身,把早晨打开以流通新鲜空气的门与窗全都给关上了,她拍着胸口小声嘟哝“还是这样更安全”
阿黛尔看了看手里的药剂,又看看门口,好奇道“那是谁”
娜娜有些尴尬,但又无法拒绝她的问题,只能小声道“是安妮公主。”
马上她又略微提高了声音“当然她与总督大人并不是那种关系”
阿黛尔歪头,眼神茫然。
娜娜被这种眼神戳中心脏,声音都有些发颤,绞尽脑汁说道“您要知道很多东西,并不是人们所看到的那样。”
“那人们看到的是什么”
阿黛尔只知道亚撒卢恩斯是旧时代的毁灭者,她不知道真正被戴上“王朝毁灭者”之名的是安妮。
这位公主曾是中央总督手中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帝国的最后一任皇帝,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家族曾经至高无上的皇室,她在血火与爆炸中看着旧时代坍圮毁灭,亚撒留着她的命,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当然不是对她有所亏欠,而是需要她活着,来承接旧时代所残留的一切恨意。
所以被夺走权柄的贵族们并不恨总督,他们恨安妮公主;所以被代替的权力阶层有理由去臣服总督,因为毁灭者是安妮。
娜娜说道“我不能再说了,总督大人并不喜欢人们谈论这些”
阿黛尔却很有兴致“安妮公主不恨他吗”
“这个谁也不知道呀”娜娜压低声音,“她们都说是因为爱据说安妮公主爱上了总督,所以才帮助他”
她的语气十分犹豫,所以阿黛尔立刻就明白了“并不是这样的,是吗”
娜娜默默点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她像一团暗火,我总是觉得她什么时候就要烧起来,不是烧死别人就是烧死她自己很危险,真的很危险,您千万不要靠近她。”
娜娜的父母曾经是总督的近卫,因公殉职,她几乎是在金穗花宫长大的,所以她被总督所信任,总督甚至让她负责府邸的医务工作她也算见多识广,经常出入金穗花宫的大人物她都有所见闻,能叫她接连说出两声“很危险”来形容,那就是真的害怕她了。
阿黛尔直觉得这位公主身上或许存在某种突破口,但她并未表现出某种迫切的意味,她老老实实把今日的药剂吞咽下去,然后躺在床上,由娜娜辅助着打开纳米医疗仓,联上各种仪器的接口。
她身体内一直流淌着纳米机器人,成千上万极其微小的颗粒涌动在她的血管中,穿梭在她的骨肉中,修复她体内暗伤的同时,也在仪器上反馈她的身体状况。
她的血液基本正常,并不像某些能力者一样带有腐蚀又或者别的特性,但纳米因子在她体内的损耗总是远远超出寻常,每次循环之后可供回收的寥寥无几,就好像这些东西本就不适合在她体内生存一样。
阿黛尔躺在那里,等待医疗仓清洗并输出新的纳米机器人,这个过程理应没有多少痛觉,但此时此刻,不知是仪器的电荷有些过量,还是说她的身体产生微妙的不耐,以至于突如其来的电流霎时间震慑住她的一切
她感觉自己大脑像是被撞击一样,紧接着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猛然间压迫住她的呼吸,身体的惊悸与震颤在霎时间颠倒她的世界,她在近乎窒息的处境中听到什么声音在自己脑中低低述说。
强烈的本能让她甚至忽略无处不在的剧痛,集中所有游散的注意来倾听。
却要直到脑海中那可怕的震鸣逐渐消缓,她才意思到,那或许是梅乐丝的笑声以及仿佛呓语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