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觉得好笑,难道他要自己说, 是为了他回东宫吗
她自是不能这般直言嘲讽, 怕又把他惹急了,还是自己吃亏。也不能编瞎话, 要是说瞎话,令他真以为自己心悦他,还是自己吃亏。
算来算去, 好像不管自己怎么做,都是一笔亏本生意。
遇到他,她认栽。
不过,即便是必输的赌局, 也有不输的法子。
她不赌便是。
“倘若倘若殿下不再像那日那样, 我回去会更安心些。”
太子的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脸色越发阴沉“薛溶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
“我”溶溶在他跟前是怂惯了,到底为着元宝心软, “殿下,我心里乱的很,你别逼我。”
太子目光一动。
乱
他又何尝不是。
看着她垂眸闪躲的模样,心里忽然就软下来了,眼前这女人,竟被自己逼得没法了么
“你回屋吧。”太子道, 声音中带着点点疲惫。
溶溶有些意外,没想到今晚他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大松了一口气, 本想福一福再走,猛然觉得是他私闯民宅,不必向他行礼。
太子将她如释重负的表情收入眼底,蹙眉看着她干脆利落地转身,没来由地心里一凉。
“那天我说的话,一直作数。”
溶溶的心怦怦直跳,压根不敢回头,只道“殿下早些回去吧,元宝一个人会害怕的。”说罢,便匆匆开了院门,钻进自己的屋子。
太子在她关门的一刹那,三魂六魄仿佛被她带走了一缕儿,整个人霎时颓了几分。
他看得出,她并不是在说谎。
她留在东宫,只是为了元宝,跟他毫无关系。
静宁侯府,荣康院。
婢女新芽上前“夫人,侯夫人院里传话,世子今晚要来荣康院歇着,叫夫人准备一下。”
王宜兰神情漠然,听到新芽的传话,似笑非笑“都已经亥时了,人还来得了么”
新芽是从侯夫人翟氏身边调来荣康院伺候的人,见王宜兰如此说“夫人放宽心,侯夫人既说世子要来,那必定是要来的。”
自从那一夜“抓奸”事情过后,谢元初已经几个月没来荣康院了。
王宜兰似乎已经麻木了。
来了又如何,谢元初一向应付了事,他不悦,其实她也很疼。
“夫人,世子来了。”廊下的丫鬟高兴地通传道。
他来了么
无论如何,王宜兰还是欢喜的。
她对着妆镜理了理头发,又给自己加了一支蝴蝶金簪,这才起身往外。今日,她并未如从前一般到院门口迎,只是站在廊下。
片刻后就看到她的夫君谢元初从院外走来。
谢元初无疑是俊美的,无论是才学还是家世,在京城的贵裔子弟中皆是翘楚。
当初静宁侯带着谢元初上门提亲时,王宜兰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出格的事,她换上了丫鬟的衣裳,偷偷跑到前堂去偷看,为此被父亲打了板子,还罚跪了祠堂,但她直到今日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谢元初今日穿了一袭宝蓝色杭绸直缀,比他素日打扮多了几分文气。
见他走进,王宜兰站在廊下朝他福了一福“世子。”
谢元初已经好几个没有仔细看王宜兰了,此时见她比之前清减了许多,心中微微不忍,正欲开口,新竹从外头匆匆跑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谢元初略一蹙眉,只留一下一句“家里来客了。”便匆匆离开。
王宜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转身回屋。
“这个时辰怎么来了我可是被你从媳妇榻上拉扯下来的。”谢元初推开书房,便见太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副眉目凝重的样子。
谢元初神色一凛“可是出什么岔子了”
“她说,她留在东宫,只是为了元宝。”
谢元初听着这没头没脑地一句话,初时并未反应过来,挥手让新竹闭了门窗,自己搬了椅子坐在太子对面。
琢磨了一下跟他和元宝都有关的女人,立刻有了答案。
“你是说溶溶”
太子不置可否,显然是默认。
谢元初看着他神色这般凝重,轻轻“呀”了一声,啧啧称奇“刘祯,我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有话就说,别学福全的臭毛病。”
谢元初哈哈笑了起来,追问道“溶溶真的这么说她可真敢说呀”
“嗯。”
“唉,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模样。”谢元初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可劲儿嘲笑了太子一番,“怎么着,别告诉我,你这么久还没碰过溶溶吧”
今日怪得很,任他如何嘲笑,太子都未反驳一句。
末了,谢元初笑够了,这才叹口气“没想到你竟对溶溶这么上心。”
没想到,太子自己也没想到。
第一次见到溶溶的时候,是在温泉庄子的门口。庄子的下人跪了一地,唯有她站在那里愣愣看着自己,当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吧,应当是的。后来在温泉池边,谢元初召她上前伺候,他见她拿着筷子布菜举手投足间的动作,见她小心翼翼窥视着主子的神态,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他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她长得很美,清丽病弱之姿,看着就让人产生保护欲,看着她低头闪躲的模样,太子忽然觉得,如果身边真的要留女人,或许那个女人是她。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元宝也喜欢她,他看着元宝与福全胡闹,看着他们安排人手去她身边,甚至当元宝央他去侯府接她时,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他还记得她一瘸一拐地进来拜见自己的模样。
她太瘦了,身上披裹着的棉斗篷都显得臃肿沉重,他听到旁边人说她被罚跪雪地,甚至动了杀心。但他终究克制住了,冷着脸回了东宫。
或许是因为元宝的央求,或许是因为自己真的动了心,他立刻让琉璃带着天罡断骨膏去给她上药。天罡断骨膏并不是世间唯一的好药,却是非他不可的伤药。那一晚,他去她那间促狭的耳房上药,看着她惊恐的神情,他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爽。
其实,若她只是个想爬床的小丫鬟,所有的事情也许会变得简单一些,偏偏她不想。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她回乡过年的那一晚。
福全把中了媚药的她扔给自己,在如意阁中,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他一直刻意忽视的事实。
他中意她,并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她太像她了。
景溶。
“殿下你”谢元初看着太子的神色,似乎今夜之事并不简单。
太子闭了闭眼,“元初,你还记得景溶吗”
谢元初一愣,神色旋即肃穆。
景溶这个名字,在他这里如雷贯耳。不过,景溶活着的时候,谢元初与景溶并无接触,只是在东宫里碰到过几次。她是太子的司寝女官,虽然与太子做着最亲密的事,却比普通宫人高不了多少。
“你知道吗她很像景溶。”太子的声音,似乎有点滞涩,像有东西卡在喉咙一般。
“像”谢元初虽没细看过景溶,但印象中是个很妩媚勾人的女子。
那会儿他和太子尚且年少,都是初尝的年纪,私下说起浑话也毫无顾忌。他还曾经对太子说,景溶一看就是个狐狸精,专索男人命的,当时太子自得的眼神令他记忆尤新,当然,随后太子狠狠送了他一拳让他从此不敢再开景溶的玩笑。
“不像啊。”
“不是说长相,是她们俩,人很像。”
“你是说性格”
太子摇头,“不止是性格,她们俩所有的一切都很像,说话的方式,做事的方式、吃饭的方式、更衣的方式,甚至”甚至在榻上推拒她的方式。
“我不太明白。不过,既然人的相貌可以相似,那么偶然有性情相似的,也很正常。”
“不是相似,她们完全就是一个人,只是长了两张不同的脸。”
谢元初难以置信“景溶活着的时候,溶溶就已经在我身边伺候了,她一进府还没到书房伺候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记得吗”谢元初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忙补了一句“我跟溶溶之间没有什么,我从前就是觉得她美貌罢了,并无什么邪念。”
太子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
谢元初讪笑两下,正欲再说点什么,忽然脑中灵光乍现,想到了什么“性情对,性情你说性情和行事做派,我倒真觉得有点奇怪。溶溶,溶溶她现在的性情跟以前完全不同。”
太子目光一凛“怎么个不同法,几时开始不同的”
“从前的她,性子轻狂眼皮子浅,不很讨人喜欢,就去年年底我从军中回来后就觉得她不一样了。做事说话都很谨慎妥帖,我之前就觉得有些怪,但你这么一说,确实,以前溶溶吃东西的模样,特别粗俗,如今却是真跟你说的似的,顶着同一张脸,里子却完全不同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是换了人,蓁蓁和溶溶,一直都是他谢元初囊中之物,他把她们俩的小心思看得透透的,但现在的溶溶,不是他能看明白的人。
太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谢元初见太子这般反应,低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此事的确有异,不然,殿下去问问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