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 宝钗病了, 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也变得不爱见人,凡是来探病的姐妹都没见,只一个人关在房里,黯然伤神。
一切只因大年初一拜年那日,她见到姨丈穿了件崭新的鸦青色衣裳, 那熟悉的绣工和布料好似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那天她怎么回去的梨香院都不知道。
思虑再三,宝钗白着脸来到薛王氏面前,神色复杂难辨,害怕薛王氏发现她的异样, 只低头垂眸道“娘, 我们借住这府里时日也不短了, 是不是该将薛家老宅修整一番搬出去翻过年哥哥又长了一岁, 也该相看亲事了。哥哥作为薛家家主,唯一的男丁,若是相看时还寄居在亲戚家里, 说出去哥哥的脸面也不好看,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薛王氏狐疑地看了宝钗几眼,问道“怎的突然提起这事儿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她想着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闲话, 等揪出来,看她怎么收拾那些贱蹄子。
宝钗忙道“这倒没有,女儿就是看大表哥即将快成亲,想到哥哥年纪也不小了, 又是家中独子,早些成亲也是应该。”
薛王氏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这事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操心的,娘心中有数。蟠儿是男子,再等几年相看也使得。至于搬出去的话,暂时还是别提了,自从来了这府,蟠儿在你姨丈的教导下,可是进益了不少,就连出去鬼混胡闹的次数都少了许多,铺子也管理的井井有条,若是让他跟在你姨丈身边学个年,顶门立户也足够了。”
顿了顿又说“你姨丈可算得上是薛家的大恩人,日后你们兄妹定要像对待亲生父亲般敬重于他。若不是他,指望你那个成日只知道玩乐闯祸的哥哥,薛家的家业败落也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咱娘俩一介女流又能落个什么下场”
年宝钗只觉得浑身冰冷,身体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她发现薛王氏变了,自从父亲去世就变了,来到贾家后更是变得面目全非,再不是从前那个凡事以哥哥为首,百般宠溺呵护哥哥的母亲了。
宝钗听薛王氏那么贬低哥哥,她只觉得好刺耳,面前的人好陌生。
对于询问衣裳的话,在嘴边滚了几滚,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宝钗昏昏噩噩地回了房,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一直病歪歪的,出了正月天气变暖才慢慢见好。
贾政可不知身上穿的衣裳出自谁的手,反正媳妇儿给他准备什么他就穿什么,他一个大老爷们倒还不至于在穿戴上瞎研究。
府里养着绣娘,忙不过来还可以请外面的绣坊上门量衣订制。
虽说这年代女人都善女红,但像英勇候府这样的人家,女眷们顶多动手做做里衣或一些家常衣裳,能穿出去的大衣裳基本都是交给专业的绣坊绣娘来做。
正因为如此,薛王氏送衣裳过来时,王氏丝毫没怀疑,只感动薛王氏有了上好的料子还不忘妹妹妹夫,特特让绣坊赶制了两套新款大衣裳。
这份用心珍贵又难得,王氏心中感动,对薛王氏倒是更多了几分真心。
待薛王氏看到贾政穿着那身她亲手裁制的衣裳出现在她眼前时,异样的满足感充盈在心头,双颊上浮现出一朵可疑的红云,眼里更是凭添了一丝少女般温柔的娇羞。
大年宴席上,贾政感觉时不时有道火辣辣的视线粘在自己身上,待他定睛去瞧又未发现异常,只当是自己喝多了酒精神有些恍惚,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事笑自己大惊小怪,也没往心里去。
春暖花开的时节,贾瑚将新妇容氏娶进了门。
容氏进门后,上孝敬长辈,下友爱弟妹,整日伺候在婆母姜氏身边,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将一个谦恭贤淑又大方得体的儿媳姿态做的足足的。
姜氏将一切看在眼中,默默地观察新妇的言行,一段时日后,她那根一直绷紧的心弦倒是稍微放缓了几分。
眼下看着是个精明不挑事的,品性如何还得再看,日久才能见人心。
容氏进门后,王氏便将府里的琐事一股脑地扔给了姜氏婆媳,再不沾手公中事务。
两房早就分了产,虽说日常开销走公中,可她只是二房太太,这里又是英勇候府,姜氏才是正经的当家主母。
以前姜氏忙不过来,不得已抓着她帮忙,如今大房长子媳妇儿进了门,那些家务由她们婆媳管理更加名正言顺。
再则二房的杂事产业和她自己的嫁妆庄铺就够她忙的,哪里还有那么些多余的精力去管理公中的琐事,她还想空出闲暇时间跟着夫君到处走走看看呢。
四月里,贾政夫妻带着贾母和小辈们去庄子游玩,贾敏母女也应邀一同前往。
本来薛家母女也在应邀之列,薛王氏欣然欲往,却不曾想出发的前一晚着了凉,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夜,最后只好遗憾地回绝了,宝钗担心薛王氏便留下来照顾。
姜氏婆媳留在府中没有同行,贾赦每日上衙,早出晚归不辞辛劳,姜氏自然得留下照顾。
贾瑚自成亲后也不再常住书院,倒是改成两头奔波。容氏新嫁娘,为了自己夫君也得紧随婆婆的脚步。
初九这日一早,朝阳初升,碧波如洗。
荣宁街英勇候府门前,十几辆马车排成了一溜长队,场面颇为壮观。
打头的马车高大宽敞,红柚木制成的车身,坚实耐用稳固性强。
车厢们侧开,旁边固定着一组可折叠拉伸的木制楼梯蹬,使用时放下来做楼梯,用完折叠收回固定在车厢外侧,方便快捷又安全。
王氏和贾敏扶着贾母上了打头的马车,紧随其后是两辆稍小一些的马车,姑娘们一辆,小子们一辆。
再往后是装行李和下人们坐的马车。
贾政和贾琏骑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长溜马车,马车左右跟随着十几个携带武器的高大护卫,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朝大黑山地界儿进发。
街道两边的行人见状纷纷驻足观看,指指点点相互交流着信息。
“呦,这是哪个府上的车队可真够壮观的。”
“是啊是啊,看那马车样式可真与众不同,再看那两旁随行的护卫,多气派,想必是哪个王府的家眷吧”
“这个我知道,打头的马车上标的可是英勇候府的标记,想必是候府的女眷出门上香,瞧马车走的方向,应该是往城南方向,南边最有名气的古刹就要属大黑上上的铁栅寺了,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女眷都爱往那儿去,说是香火旺盛风景还好。”
围观众人的视线都被这人的话吸引过去,有人好奇地问“这位兄台,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那你不妨再说说,打头骑马的那二位爷又是何种身份让我等也开开眼。”
被问的男人脑袋仰得高高的,得瑟道“这个嘛,小爷我还真知道。年长那位的是英勇候府二老爷,年轻的少爷是英勇候府三公子,是英勇候嫡次子,至今尚未娶亲,他”
男人刚想继续往下爆料,就感觉身上一凉,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汗毛都根根站立了起来。
环视一圈,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待下去,挤出人群跑走了。
他之所以对英勇候府的事情那般了解,只因他是隔壁威武将军府的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厮。
今儿个一大早就出来采买,被人吹捧几句就有些飘飘然,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据说那位二老爷最是忌讳下人多嘴多舌往外传候府的闲话,尤其他还不是候府的下人。
他这种行为,若是被那位二老爷知道,没他的好。
贾政见那人跑远了,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没再多理会。
人群中一个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人热切地望着行进中的一队人马,目光在贾政贾琏身上和马车上来回流转,艳羡之色溢于言表。
待马车队走远,老妇人也不买菜了,挎着菜篮子急火火地回家去了。
“二姐儿,二姐儿。”老妇人刚一进大门就嚷嚷开了。
“怎么了娘”一个娇柔美艳的少女挑帘出来,轻声寻问妇人。
厢房门打开,里面又出来个俏丽少女,看了妇人的菜篮子一眼,挑眉问“娘不是去买菜么,怎么人回来了篮子还是空的”
妇人放下篮子,催促道“二姐儿三姐儿,快去梳妆打扮一番,老娘带你们去铁栅寺上香去,说不得还能偶遇几个贵人,你们姐俩的姻缘就有着落了,你大姐那个丧良心的是指望不上,到头来还得老娘为你们费心。”
妇人带着二姐儿三姐儿两个闺女改嫁到尤家,尤老爹前夫人留下个丫头,比二姐儿还大上几岁。尤老爹死后,大姐儿就由她舅舅做主嫁去了外地,来往极少,同她们娘三个也就是面子情,想指望是别想了。
三姐儿黑着脸道“您老老糊涂了吧我二姐身上有婚约,就等那冯公子出孝就成亲。我还没及笄呢,寻的哪门子姻缘”
尤老娘气得在三姐儿背上拍了几巴掌,恨声道“快别提那杀千刀的冯家子,穷的自个儿都要养不活了,还怎么养咱们二姐儿老娘是绝不同意二姐儿嫁过去吃苦的,凭着二姐儿这花朵一般的模样,就是进那大宅门里做个良妾也使得,一辈子吃香喝辣怎么也比跟着姓冯的穷困潦倒过苦日子强。”
“哼,反正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尤三姐说完甩手进屋去了。
尤二姐犹豫道“娘要不就别去了吧,咱家又没有马车,铁栅寺路程可不近,坐马车一来一回也得大半天。”
她心里很为难,她也不乐意嫁去那穷困潦倒的冯家,可这亲是她亲爹早年就定下的,婚书早成,想要解除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再者,在没解除婚约的情况下去相看别的男子,是不是又不大好
左右为难的尤二姐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茫然地看着尤老娘,等她拿个主意。
“哎呀你个死脑筋,隔壁马三儿家不是有马车吗,你去求他载我们去不就行了,你多冲他笑一笑,他一准答应。”
尤老娘恨铁不成钢,这闺女模样身段没得挑,就是性子太软太面又没主见,还不懂得利用自身优势。
这样的性子如何当得起持家大妇,还不得被人生撕活剥了。做个达官显贵的妾侍倒是合适,男人还大多就稀罕二姐儿这样的,有男人护着,也能过的不错。
还不等尤二姐说话,尤三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二姐你别去找马三儿,他那老娘嘴里装了粪坑,她是怎么骂咱姐妹勾搭马三儿的你忘了你何必自己送上门去被腌臜羞辱你别听娘混说,她若有能耐,将你和冯家的婚约取消了再说事。”
尤老娘老脸气的通红,叉腰朝屋里骂道“你个死丫头,没良心的刁货,老娘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妹好”
尤三姐怒道“哼,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还不是为了自个儿能过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竟不惜送闺女去给人做妾,到底是谁的心更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