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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振衣飞石(86)

“亲”衣飞石冷漠地转身,“你与我父亲帐下几个老叔勾结,这个我信。便是我父我兄有一人与你同流合污,敢请陛下斩我衣家满门”

衣飞石一直知道裴家居中联络,带着一拨商人在襄州眼皮底下干走私的勾当。

这其实不稀奇。衣尚予自己都干这事儿,卖点盐茶赚点钱花,甚至很多时候,这种被限制出境的物资是可以用来做政治交易的。衣琉璃嫁进裴家,这事分一杯羹给姻亲,并不算太出格。

不过,衣尚予不和陈朝做交易。一则陈朝不缺盐不缺茶,二则衣尚予没蠢到资敌自毁。

在襄州时,衣飞石影影绰绰听说,裴家带着几个商人在卖硬货所谓硬货,就是铁。

陈朝与谢朝同出一源,都占着铁矿,懂得冶炼之法,西域诸国懂得冶铁的则不多,商人走西域时,除了贩卖丝绸,偶尔也会扛一点铁器。说到底,西域诸国不足为患,陈朝自己会冶铁,不可能来谢朝买,衣飞石也没有太在意。

一直到衣琉璃的死讯传来,他才醒悟这其中恐怕不太妥当

果然往下深查,这群人居然是往陈朝贩卖徐子铁与南疆树胶这是资敌叛国就冲着这一点,衣飞石就不信这事情与父亲长兄有关系

衣家人都不算是品德无暇的圣人,然而,小节不拘,大节不亏。

马英福狞笑道“定襄侯怕是忘了。督帅帐下摔断了脖子的执粮官,是姓什么”

周晴川

衣飞石心尖一跳。

周晴川是他大嫂亲弟,打小就跟着衣飞金。不久前,傅淳因缺粮屠城被斩,衣飞石前去调查拨粮无故滞留一案,周晴川就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断了脖子,当场就死了。

周家本是商贾出身,周氏在京城就有几百间商铺,养活了不少伤退的老卒。

若是此事与周家有牵扯衣飞石脸白如纸。他突然想到,这似乎是很可能的事情。

“我劝侯爷凡事留一线,不要赶尽杀绝。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真要掀开来”马英福满嘴是血狞笑着看着衣飞石苍白的脸色。少年人啊,天真,哪里知道轻重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敢做这杀头抄家的买卖吗

曲昭见衣飞石脸如白纸,匕首倏地抵住马英福咽喉“二公子,属下叫他闭嘴。”

这是杀马英福灭口,甚至要抹去所有资敌叛国的痕迹,假装没这回事的意思。

倘若真有大夫人娘家参与其中,走的又是衣家的门路,说这事儿与大公子毫不相干,谁能相信

马英福也是被逼急了才肆意要挟,被曲昭拿匕首抵住,瞬间吓得流尿。忘了人家还能灭口啊  衣飞石只闭眼沉默了一瞬,伸手移开曲昭意图杀人灭口的锋利匕首“事实俱在,闭不了嘴。”

他不愿此事牵扯大嫂,不愿此事牵扯大哥,可是,倘若事实就是周家涉案,他不愿又如何

自从他指使衣飞琥、衣飞珀去敲登闻鼓告状之后,这件事就遮掩不下来了。

他现在杀了马英福,杀了罗显通,再烧了从罗显通书房里搜出来的账本明日皇帝上朝,将裴露生杀妻案交给大理寺审理,裴露生将杀人罪名再推给文双月,以文双月因嫉杀人,就此结案当皇帝是二傻子么

骑虎难下。何况,衣飞石也并不是很想下来。

如他对马英福撂的那句狠话,若是他父亲长兄资敌叛国,他宁愿被皇帝斩杀满门。

如今大嫂娘家或许牵扯其中,那就查查出来与周家无涉,周家是清白的,他自去向大哥大嫂磕头赔罪。查出来周家不干净,难道他衣家还要保这么一门狼心狗肺的姻亲

敲登闻鼓,原本就是衣飞石破釜沉舟的决定。他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为了衣琉璃,为了衣家,也为了他对皇帝的耿耿忠心。

资敌叛国者,皆要死。

次日朝会,衣尚予照例告病,没有出现。

衣飞琥、衣飞珀两个小儿以苦主身份,经登闻鼓院奏报,特许上殿喊冤。

谢茂看了好几眼,武班里应该让衣飞石站的位置都没有熟悉心爱的身影,假惺惺地召裴濮来问了裴露生的下落。裴濮也着急儿子的下落,当即请辞下野,并求皇帝严审此案顺便帮他把儿子找回来。

这案子最终还是去了大理寺主理,刑部、都察院协理,皇帝另派听事司旁听。

散朝后,衣飞石的亲卫就押着裴露生、马英福、罗显通,并一干大小人证,直接去了大理寺。

衣飞石自己曾在大理寺狱住了好长一段时日,连带着他的亲卫都对大理寺上下熟悉得很,押着人熟门熟路地往堂上一放,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才散朝回来的大理寺卿文康用印。

文康只觉得自己这两年审的重案比前边二十年都多

这手里三法司会审的谢沣谋逆案还没整理出章程,裴露生又拱出来杀妻。杀谁不好杀,你去杀衣尚予的闺女杀个阿猫阿狗的闺女,就不归大理寺管了啊叫刑部去审啊,叫五城兵马司去审啊,全都跑大理寺来添乱。

带着这么一股无名火,文康即刻向刑部、都察院递帖子,要求下午开堂。

听事司就不用去清了,这衙门的司指挥使龙幼株大人,散朝时直接就跟他到大理寺了。

这案子惊得皇帝都匆匆忙忙从皇庄赶回来,刑部、都察院也不敢怠慢,午时刚过,上官文书差役都匆忙刨了几口饭,准备好法条文书,大理寺卿文康主审,都察院右都御史杨至未,刑部左侍郎李维佐审。

看上去都察院与刑部来的都不是主官,其实,都察院左都御史蔡振常年告病,刑部尚书言慎行因其兄长言慎先涉灵狐髓案被夷三族,杨至未与李维都是本衙门官职最高的活人了。

这三人最近都凑在一起写谢沣谋逆案的文书,难兄难弟,感情还行,一正两副在堂上坐定。

另有一个美貌女子穿着锦衣卫官服,腰悬听事司令牌,低调地坐在堂下一角。她的椅子不大,不占地方,就摆在文书旁边,文书记录的每一个字,她偏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正是龙幼株。

刑部与大理寺本就常来常往,李维与文康也是同期好友,瞥了龙幼株一眼,冲文康做个眼色。

文帝时期,锦衣卫势大,刑部经常被锦衣卫抢活儿,功劳捞不着,还常常憋屈着给锦衣卫擦屁股,被锦衣卫吆五喝六。文帝崩了也没几年时间,一直在刑部厮混的李维在锦衣卫手底下吃了不少气,对锦衣卫当然没什么好感。

大理寺也是同样遭遇。李维与文康两个对着锦衣卫挤眉弄眼都习惯了。

哪晓得这回文康没搭理他,反而啪一拍惊堂木“带被告上堂。”

文康真没法儿告诉李维,这不止听事司的龙司尊在堂上听着,二堂里还盘着一条真龙呢。

皇帝带着定襄侯,就熟门熟路地堵在隔间里听着。

谢茂当然不必跟听壁脚似的,贴着墙去听大堂审案。常清平与朱雨都站在外间,隔段时间就会拿着堂审记录来汇报,耽误不了事。他之所以追到大理寺来,主要是来堵衣飞石的。

昨夜衣飞石不在别院,今天也没有上朝,谢茂很担心他。

“臣昨夜不在别院,不及聆旨奉召,陛下恕罪。”衣飞石规规矩矩跪下磕头。

挺意外的是,一向心疼他,每回都忙不迭扶他起身的皇帝,这回没有动。

“爱卿今年十七岁了。”谢茂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回陛下,是。”

“长大了。”

这话题极其容易让衣飞石想歪。

换了平时,他都很愿意和皇帝讨论这个问题,唯独今天不太想。

外边大堂上正在审他妹妹被杀的案子,他的大嫂娘家可能牵扯在内,倘若当真坐实了周家涉案,这就是衣家一个极度令人心痛的人伦悲剧。因长嫂娘家涉案害死了妹妹,他又揭开此案毁了长嫂一家,不管外人如何,他家委实太过惨痛。

衣飞石想请陛下结束这个话题,细想皇帝也没说什么,他还敢叫皇帝闭嘴吗

与皇帝感情好,知道皇帝不会在意自己些微失礼,所以衣飞石没有回话,他低头沉默。

谢茂看着他沉郁可怜的模样,有些心疼又生气。

前两辈子是这个狗脾气,这辈子还是这样这辈子不是都哄好了吗

昨夜龙幼株夤夜入宫,抬来两箱子账本。

就是衣飞石在马英福书房里没找到的那一堆私账。

谢茂看了几本,脸都青了。

他不意外有商人资敌叛国。当了两辈子皇帝,什么奇葩事他没见过

他气的是,这件事把衣飞金的老婆都牵扯了进去,衣飞石居然都没先进宫跟他商量一句

这小混球不得了啊,一句话风不透,直接把人和证据往大理寺送如此大案,必然三法司会审。人证物证进了大理寺,想做手脚是那么容易的事么真做了手脚,这特么叫谁来背锅文康

谢茂气得不行。

朕好不容易笼络了一个指东不打西的大理寺卿,就是专门用来给你衣家背锅的吗

你送人之前先跟朕商量一句,咱们研究一下,这个时机是否合适搞你大嫂不行吗你不怕你大哥在西北造反,朕头很大啊

“爱卿长大了,会自己拿主意了。”谢茂皮笑肉不笑。

咦衣飞石听着不对,下意识就否认“臣不敢。”

“你起来。”

谢茂没好气地上前,待衣飞石满头雾水地起身之后,他居然把坐榻上一张巨大的软席掀翻在地上,指着衣飞石命令道,“跪下”

见过专门叫人跪冻土、石子、铁链子,真没见过专门罚跪软垫子的。

衣飞石被皇帝训得难过,又被他色厉内荏的爱惜逗得想笑,才迟疑了一下,谢茂作势要踹他,他连忙在那张厚厚的软席上跪下,乖乖低下头,服软道“陛下息怒,臣知错了。”

“你知道个”谢茂忍住没在小衣跟前爆粗口。

恰好银雷捧着一个包袱进门,小声禀报了什么,谢茂打开包袱,里边放的都是账本。

那是昨夜被衣飞石从另外一个走私巨贾罗显通书房里查抄出的私账,因账本形制独特,皆是巴掌大小的横订本,谢茂才打开,衣飞石就认出来了。

外边堂审还没说到走私事上,可是皇帝已经拣了账本来看,衣飞石“恍悟”皇帝生气发作的理由,膝行一步就从软垫上下来,膝盖跪在坚硬的地砖上,急切解释道“陛下,此事是臣兄失察,愿领陛下责罚。求陛下明鉴,臣父臣兄与臣绝无资敌叛国之心,臣”

这件事其实非常不好解释。

裴家走的是衣家的门路,周氏牵涉其中,空口白牙说衣飞金毫不知情,他是清白的,犯事的都是周氏娘家,谁能相信周氏在京城那么多铺子,都是打着周氏的名号,实际上办着衣家的事,现在说西北不一样,走私的事都是周氏的锅,和衣飞金不相干,说得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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